見到了穿著舊T恤,趿著雙舊帆布鞋子的她。
當時她正在在一堆處理的冷凍海鮮裡扒拉著,試圖在這些硬梆梆的碎魚塊裡能撈到全須全尾的好貨。
看得出來她很專注,很認真。
從他開始注意她到現在為止,整整過了半個小時,她依然是毫不氣餒地站在那鋪滿了碎冰塊的海鮮處理櫃檯上,滿頭六汗地翻著。那樣地執著和渴迫,細細的手指在冷撈漁塊問穿梭著,翻找著。
他不知道自己在離她不遠處的貨架邊看了多久,待到她終於從角落底部掏出一條完整的凍魚時,她終於是笑了。
笑得極滿足。
他見過她這樣的笑容,在望遠鏡裡。她捧著大碗吃飯,悠閒地翹著腳,左搖右擺的。她臉上就是這種愜意地似乎掌握了全世界的財富一樣的滿足表情。
那樣的滿意,讓他感覺到,她似乎是個極容易滿足的人。
可在他印象裡,女人是種永遠也無法饕足的動物。遠的,舒月的虛偽自私和背叛。近的,格格和易素,每每談及利益便寸土不讓,分毫必爭下更是花樣百出。
這是出自商人世家的心機與天性,無法違逆。
就連他的母親,年輕時也是個頗有控制慾的人。
有著野心是件好事。
他幼年時曾被這麼教導著,慾望滋長野心,野心會促使你迅速地成長,促使你攀登得更高,用最快的速度達到目標。
他少年時篤信著這個信條,並貫徹實施著。爭奪,撕裂,拆分,重新整合。商人要善於算計,精於掠奪。在最恰當的時候出手,然後在慢慢地資本疊加的過程中,把商品的利潤無限地擴大。
剛接掌公司時,他是這樣地想表現自己,貪婪地擴張,不知節制地掠奪侵佔。少年得志,不可一世。
唯獨舒月給了他致命的一擊。
被背叛的怒火焚燒著,他幾乎失去了理智。他已經成年,不需要父母的撫慰。他有自尊,不需要朋友的安慰。
於是只有高強度地工作著,直到把自己累倒。
住在醫院裡卻也無法放下工作,因為那己經是他唯一的寄託了。
是的,他還有工作,還有填不平的欲壑。只要他專注於這些,待到時過境遷,更高的地位便能取代被背叛的痛苦和受人恥笑的羞辱。
人,總是畏於強者。哪怕心中不忿,明葉白背後咒罵連連,轉到他面前來,卻依然得低頭賠笑,叫一聲,沈少。
那日,他在醫院見到了那位老人。過了很久,他才記起來,對方的公司已經在自己的一次掠奪過程中分扇離析。
對於一個商人來說,他的事業毀在某人之手,必是不共戴天之仇。對方已是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他當時直想回避,怕對方一個不慎便心肌梗死。
但對方卻和他攀談起來,言語間不輕不重,不卑不亢。他頗為尷尬,想著對方或許也知曉舒月的事,不過借這個機會來欣賞一下自己的窘態。
但事實卻不是如此。
那位老人用中風後那不太利索的舌頭,和他談起來了自己的人生。父母子女,成長經歷,親朋好友。
對於那個已經灰飛煙滅的公司,一生的心血。對方只一句話揭過:能溫暖地陪你到老死的,永遠不是財富。
老人說:在商言商確是不假,商人是沒有什麼人隋可講的,但作為老闆,是需要些人情昧的。
他為之一震,猶如酲醐灌頂。回想在公司所作種種,不由一身冷汗。有時敵人,或許就是在自己無意的言行中培養起來的。
在那個午後,一個掠奪者和一個被掠奪後的無產者,心平氣和地坐在一起聊天,有如故交好友。直到老人的妻子過來提醒丈夫要回去休息,交談間足見夫妻情深一如自己的父母一般。
一個美滿的家庭,如果有適當的財富,便是完美無缺的了。可現在看來,是他毀了這個美滿家庭完美無缺的機會。
所以,他會被人揹叛,想來也是種報應。
出院後,他試著放鬆自己,放慢了工作的節奏,調整了待人處事的態度。連父母也很驚訝他的轉變,從衝動激進,變得沉穩謙和。從毫不手軟,變得圓融可親。
業大,必守。盲目無序的擴張只會帶來不必要的捎耗和拖累,這是一個家族企業發展的固然法則。
待到他能獨擋一面時,父母也放心地移民出國。
於是,越發地寂寞。
他開始尋覓著可以溫暖他到老死的那個女人。不需要太美麗,也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