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仰起頭,被宮牆包圍的湛藍天空極為遼闊,海城的天是幽邃的藍,彷彿是浸了水的琉璃,呈現出透澈的色澤。
她記得很久以前,她還什麼都沒記起來的時候,那個白衣銀髮的小孩就這樣慢慢領著她朝前走,一路走了過去。
她來到了骨崖小築。
這兒依舊是寂靜的,懸崖之邊,深淵之上,霍霍的山風吹過,一條木棧道吊橋通往他的住處。
青燈望過去,遙遙的那片栽種植株的院落依舊蔥鬱茂盛,生出許多雜草來,木屋已經破落了,似乎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
青燈走過了木橋來到小院裡,估摸是風吹雨打,院落的籬笆塌了一些,她穿過院林,在木屋的門口看見了一座小小的墳堆。
墳堆四周什麼也沒有,也只是座墳堆罷了。
簡簡單單,乾乾淨淨,就像骨瓷的存在。
王總管說,宮主用骨瓷生前穿的那件白衫作骨,做了個衣冠冢。青燈覺得這衣冠冢甚是簡陋,但也甚好。骨瓷不喜那些場面的東西,這般正合適。
墳堆前頭豎著一塊大理石石碑,石碑也是小小的,上頭鐫刻字跡,青燈在墳堆前坐下,摸了摸石碑的字,又將碑身撫摸了一遍,涼涼的,滑滑的,就像他的肌膚。
“小瓷,我回來啦。”
青燈對石碑微笑起來。
她將包子從懷中掏出,墊油皮紙擱在地上,包子依舊熱熱的,暖呼呼,軟軟的皮,她笑眯眯地說:“我答應過你,一切結束後,悱忛侖覃給你肉包子吃。”
山間的風吹過,她的髮絲揚起,青燈仰頭又望了望天,低頭對小瓷說:“天下之大,可我覺得這個地方,最適合你。”
安靜無人煙,可以吹到清涼的風,可以看見湛藍的天,可以感受到明媚的陽光。
後日她細細想來,也許在夜凝宮的日子,才是骨瓷短短一生中最寧靜的日子。
“你說過我願我一生平凡安康,自由快樂,所以我一定會按照我的願望活下去,不被任何束縛,不戴任何枷鎖地活下去。”青燈戳了戳冰冷的石碑,“我會在你身邊,一直陪伴你。”
她又坐在地上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將這半年來的事兒說了一通,無非是些江湖見聞,又嘮嗑了些無關緊要的話。
說到後來甚覺無聊,索性將木屋打掃了一通,忙活完了灰頭土臉重新坐在墳堆前,此時已入黃昏,夕陽搖搖欲墜掛在山頭,斜斜灑下的橘黃色光芒將她與石碑的影子拉的老長。
石碑被鍍上一層金,那些屬於骨瓷的名字也塗抹上溫柔光輝。
青燈抱著膝蓋默默坐了一陣,忽然開口。
“小瓷呀,淵哥哥他好像真的不要我了。”
青燈歪歪頭,指尖一下一下划著石碑,喃喃說:“原本我是不相信的,你說我怎麼可能會相信呢?以前他是待我多好的,可他現在成親了,娶了個好漂亮的妻子,那妻子看起來溫溫柔柔的,嬌滴滴的,果然男人都喜歡那樣的嗎”
她聲音小了下去,臉埋在膝蓋裡,“昨晚他們還洞房了”
洞房了,和別的女人在床上
青燈就這麼呆呆地坐在墳前一聲不吭,直到太陽落山,夜幕降臨,四周全黑了。
過了許久,她才悠悠地輕聲問:“小瓷,你說我該怎麼辦呢?”
陽光明媚,日上三竿。
夏季的海浪便尤其大了,澎湃地拍打著礁石,即便是離海最遠的夜凝宮也可依稀聽見海潮聲。
“關於月末港口的運輸西邊船隊,城西大東家收購了”
王安生正低頭一字一句上報今日要案,忽然聽啪嗒一聲,有什麼從桌上掉了。
一支蘸著新墨的刻金羊毫筆軲轆軲轆滾到腳邊,一路斑點墨跡。
王安生心中一跳,抬眼見堪伏淵坐於桌前,桌面上攤著的是今日的摺子,他正定定看著自己的空空如也的右手,臉埋在陰影中。
他的右手維持提筆的姿勢,手指卻微微顫抖。
“宮主。”王安生彎腰將羊毫撿起,默默上前一步將羊毫呈上。
堪伏淵收斂了神色,依是平靜的模樣,左手接過羊毫,點了點墨批下摺子。
“繼續念。”
“是。”
一晃眼,半日便過了。
侍女呈上茶來,堪伏淵將處理完的擱在一邊,揉了揉眉。
王安生看了他半晌,不動聲色道:“是否需在下令藥房備些藥來?”
“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