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換衣服了,換上手術服,戴上手術帽和口罩,最後戴上了手術手套。接著開始整理各自的手術器械。山崗此刻仰躺在乒乓桌上,他的衣服已被剛才那兩個人剝去。他赤裸裸的身體在一千瓦的燈光下像是塗上了油彩,閃閃爍爍。首先準備完畢的一個男醫生走了過去,他沒帶手術器械,他是來取山崗的骨骼的,他要等別人將山崗的皮剝去,將山崗的身體掏空後,才上去取骨骼。所以他走過去時顯得漫不經心。他打量了一下山崗,然後伸手去捏捏山崗的胳膊和小腿,接著轉回身對同行們說:“他很結實。”
來自上海的那個三十來歲的女醫生穿著高跟鞋第二個朝山崗走去。因為下面的泥地凹凸不平,她走過去時臀部扭得有些誇張。她走到山崗的右側。她沒有捏他的胳膊,而是用手摸了摸山崗胸膛的面板,她轉過頭對那男醫生說:“不錯。”
然後她拿起解剖刀,從山崗頸下的胸骨上凹一刀切進去,然後往下切一直切到腹下。這一刀切得筆直,使得站在一旁的男醫生讚歎不已。於是她就說:“我在中學學幾何時從不用尺劃線。”那長長的切口像是瓜一樣裂了開來,裡面的脂肪便炫耀出了金黃的色彩,脂肪裡均勻地分佈著小紅點。接著她拿起像寶劍一樣的屍體解剖刀從切口插入皮下,用力地上下游離起來。不一會山崗胸腹的面板已經脫離了身體像是一塊布一樣蓋在上面。她又拿起解剖刀去取山崗兩條胳膊的皮了。她從肩峰下刀一直切到手背。隨後去切腿,從腹下髂前上棘向下切到腳背。切完後再用屍體解剖刀插入切口上下游離。遊離完畢她休息了片刻。然後對身旁的男醫生說:“請把他翻過來。”那男醫生便將山崗翻了個身。於是她又在山崗的背上劃了一條直線,再用屍體解剖刀遊離。此刻山崗的形象好似從頭到腳披著幾塊布條一樣。她放下屍體解剖刀,拿起解剖刀切斷面板的聯結,於是山崗的面板被她像撿破爛似地一塊一塊撿了起來。背面的面板取下後,又將山崗重新翻過來,不一會山崗正面的面板也蕩然無存。
失去了面板的包圍,那些金黃的脂肪便鬆散開來。首先是像棉花一樣微微鼓起,接著開始流動了,像是泥漿一樣四散開去。於是醫生們彷彿看到了剛才在門口所見的陽光下的菜花地。女醫生抱著山崗的面板走到乒乓桌的一角,將皮一張一張攤開颳了起來,她用屍體解剖刀像是刷衣服似的颳著面板上的脂肪組織。發出聲音如同車輪陷在沙子裡無可奈何的叫喚。幾天以後山崗的面板便覆蓋在一個大面積燒傷了的患者身上,可是才過三天就液化壞死,於是山崗的面板就被扔進了汙物桶,後又被倒入那家醫院的廁所。
這時站在一旁的幾個醫生全上去了。沒在右邊擠上位置的兩個人走到了左側,可在左側夠不到,於是這倆人就爬到乒乓桌上去,蹲在桌上瓜分山崗,那個胸外科醫生在山崗胸筋交間處兩邊切斷軟骨,將左右胸膛開啟,於是肺便暴露出來,而在腹部的醫生只是刮除了脂肪組織和切除肌肉後,他們需要的胃、肝、腎臟便歷歷在目了。眼科醫生此刻已經取出了山崗一隻眼球。口腔科醫生用手術剪刀將山崗的臉和嘴剪得稀爛後,上額骨和下額骨全部出現。但是他發現上額骨被一顆子彈打壞了。這使他沮喪不已,他便嘟噥了一句:“為什麼不把眼睛打壞。”子彈只要稍稍偏上,上額骨就會安然無恙,但是眼睛要倒黴了。正在取山崗第二隻眼球的醫生聽了這話不禁微微一笑,他告訴口腔科醫生那執刑的武警也許是某一個眼科醫生的兒子。他此刻顯得非常得意。當他取出第二隻眼球離開時,看到口腔科醫生正用手術鋸子賣力地鋸著下頜骨,於是他就對他說:“木匠,再見了。”眼科醫生第一個離開,他要在當天下午趕回杭州,並在當天晚上給一個患者進行角膜移植。這時那女醫生也將面板刮淨了。她把面板像衣服一樣疊起來後,也離開了。
胸外科醫生已將肺取出來了,接下去他非常舒暢地切斷了山崗的肺動脈和肺靜脈,又切斷了心臟主動脈,以及所有從心臟裡出來的血管和神經。他切著的時候感到十分痛快。因為給活人動手術時他得小心翼翼避開它們,給活人動手術他感到壓抑。現在他大手大腳地幹,幹得興高采烈。他對身旁的醫生說:“我覺得自己是在揮霍。”這話使旁邊的醫生感到妙不可言。那個泌尿科醫生因為沒擠上位置所以在旁邊轉悠,他的口罩有個“尿”字。尿醫生看著他們在乒乓桌上窮折騰,不禁憂心忡忡起來,他一遍一遍地告誡在山崗腹部折騰的醫生,他說:“你們可別把我的睪丸搞壞了。”
山崗的胸膛首先被掏空了,接著腹腔也被掏空了。一年之後在某地某一個人體知識展覽上,山崗的胃和肝以及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