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頭來。”嬴政冷哼一聲:“怎麼,如今不敢面對朕了麼?”
在他充滿壓迫力的聲音下,步驚雲抬起了頭,他緊咬著下唇,面部的肌肉微微抽搐,一雙黑眸中迸發出兇光,好似一頭難以馴服的野獸,正在竭力遏制著自己的爪牙。
“你恨朕?”
一句話,似一盆冰水,滋溜溜澆到了少年的頭上,他面上一驚,望向嬴政的目光中彷彿想要確定什麼一般,還帶著些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忐忑與不安。
一旁的文丑醜早已驚駭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看著眼前這莫名的一幕。
嬴政緩緩啟唇,又道:“也許朕應該稱你為霍家繼子,霍驚覺?天下會踏平了霍家莊,殺死了你的繼父,所以,你恨朕?”
步驚雲無故殺人之事,嬴政自然不可能不去調查。
依照步驚雲的性子,旁人就是再怎麼在背後議論他,恐怕他都不會皺一下眉,唯有在事涉他在意的人的時候,他才會無法容忍。
順著這條線,嬴政不難查到步驚雲與當年霍家莊莊主霍步天的關係。霍家莊是為天下會所滅,這一點,江湖上不少人都知道。
步驚雲不語,嬴政又道:“你恨那兩個在背後咒罵你繼父之人,但你更恨朕。”
半響後,少年才啞著嗓子道:“若說不恨,是假話。可這些年來,師父對我恩重如山,我不會對師父舉劍。”最後一句話,他幾乎一字一頓,說得很是艱難。
閉上眼,他彷彿能聽到繼父的質問,質問他為何放過害死他的兇手,質問他為何認賊作父。可他無能為力,因為,等到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無法對嬴政出手。
步驚雲想,他終究是自私的,貪戀嬴政帶給他的溫情,辜負了對他恩重如山的繼父,他簡直面目可憎。只能待日後去了地下,再向繼父請罪。
雖然已作出決定,但步驚雲心中的枷鎖並沒有因此而消失,反而將他鎖得更緊。
“師父。”步驚雲忽然道:“如果重來一回,你是否會放過我的繼父?”
人不是他下令殺的,但嬴政仍是道:“不會。”
他並非刻意要去殺霍步天,但那又怎麼樣?無論是曾經的雄霸,亦或是如今的他,都在為一統天下而努力。征戰必然帶來犧牲,變革必然產生流血。縱然他一時不動霍步天,為了一統天下,他也總有一日會去動他。無關個人恩怨,勢中之勢,國中之國,是一統天下的霸主們所不能容忍的。
降,即活;不降,即死。
“朕不願替自己辯解什麼,有罪的人朕殺過,無辜的人朕也殺過。建立秩序的背後,帶來的必然是流血。秩序建立後,卻可有效避免無謂內耗與犧牲。這就是法,絕非廟宇中的一尊聖人雕像,亦或是史書上一行冰冷的字,而是把規則烙印在人們心中的一個過程。”
罪孽與榮耀同在,這就是他的人生,亦是法之一道必然要承受的。他被眾人讚美的同時,也必然承受其餘人的詛咒。
步驚雲的瞳孔驟然收縮,半響,深深地吸了口氣:“你是不是為了所謂的法,什麼都能夠犧牲?”
他忽然覺得,面前的師父有些陌生。
這種感覺,已不是第一次,但這一次,最為明顯。步驚雲想,他已經快要抓不住這個人的手了。
嬴政沒有回答。他雖然是‘法’的忠實擁躉,但也從沒有考慮過為‘法’獻身。也許是因為,無萬世不移之法,法律人定,又也許是因為,所謂的法,不過是引導人趨惡揚善的一種途徑,是‘正人之惡’的一種手段,並非最終的目的。
他信奉法律帶來的成效,卻不迷信法律本身,更不會被其束縛。
步驚雲慘然一笑:“你殺了我吧。”
嬴政眸光一凝,猶如萬丈深淵一般,正醞釀著一場狂風暴雨:“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你殺了我吧。我殺了那兩個人,本就該當死罪,你依法執行就是。”步驚雲的口吻,冷漠與滄桑並存,簡直不像一個剛滿十四歲的少年。
“你知道這是死罪?”
“知道。”步驚雲的口吻稀鬆平常:“但我無法放過那兩個詛咒繼父的人。”
“所以,你選擇與他們同歸於盡?”
“他們,不配。”
“你也知道他們不配!步驚雲,朕記得,朕曾與你說過,沒有什麼東西值得你以己身作為代價相駁。如今,你回敬給朕的答案就是這個?為了兩個身上滿是汙泥之人,將自己陷入泥潭中?”嬴政的話語中壓抑著一絲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