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日投胎之類不著邊際的話,以及多多保佑自己一路平安、多福多壽等真心話後,大步流星跨上馬車,一甩馬鞭,意氣風發的走了。
當然,或許阿柯自己都未曾意識到,讓他生平如此果決其實還有另一個重要原因:到今天早上,所有的乾糧都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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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就是要準備過年的光景了,北風呼嘯,滿目霜雪。天空是永不變幻的厚厚的雲層,地上是永不幹硬的潮溼的泥漿。這個時候的淮令縣城,人人抱著熱酒煲狗肉,完了往炕頭一鑽,哪裡還有心思幹活?
只有城中唯一的客棧令城老店的汪老闆,仍舊忙個不歇,看那張渾圓豐厚的臉上,這個時節了還熱騰騰的掛著油汗,就知道還不是一般的忙。此時他正挺著那比常人大了不止一兩倍的肚子,輪圓了兩隻相比之下讓人禁不住擔心會被他自己的重量壓斷的短短的小腿,踩得桐木樓板“嘎吱嘎吱”的怪叫,跑下樓去。
“哎喲,這不是倫四爺麼,您老人家真是稀客!多長時間沒到咱令城來了?哎喲,您是打獵來了吧,哈哈哈哈,我就說呢,近日裡這西山溝裡,狼崽子特別多,我就想吧,倫四爺他老人家只怕也坐不住,要來獵個鮮,這不特意早為您備下客房了嗎?哈哈哈哈,怎麼就叫我說著了哎喲,這是新打的!子吧,瞧著毛皮,嘖嘖”
他伸出肥肥的手去牽倫四爺的袖子,被倫四爺翻著白眼老大不耐煩甩開。旁邊一個從人上來一把推開汪老闆,發威道:“亂扯些什麼?爺是你叫的麼?快點拿好酒來,我們爺在山裡凍了幾宿了!”
汪老闆毫不著惱被“神風門”門主倫四爺的手下推了一下,這是多大的榮耀?於是臉上突然肅穆起來,覺得應該為倫四爺保持一點風度大聲吆喝道:“聽見沒有?個個都聾了?趕緊著給倫四爺準備呀!”
聽著夥計們有氣沒力的應聲,汪老闆一肚子的火。他極力陪著笑臉,安頓倫四爺幾人在雅間裡坐下,親自端了茶水,自去廚房裡吆喝去了。
倫四爺一張國字臉,濃眉大眼,絡腮鬍子修得整整齊齊,好不威嚴,卻穿一件顏色鮮豔的外套,看起來不倫不類。他家乃是這方圓百里之內最大的家族,數代經營,單是那西山的祠堂,就比縣太爺府第還大、還奢華。他祖父本是做絲綢買賣,所獲甚巨,後來隋末大亂,攜妻拖子回到家鄉,一口氣買了上千傾的田產,幾乎買斷了一個縣城,好整以歇的做起老爺來。這些年來,老天爺似存了心與靠天吃飯的人過不去,不是大旱就是大澇,三年一小災,五年一大災,破落的莊稼人十幾萬。倫家憑著家產豐厚,也似乎還沒有廣積善緣的打算,乘著災荒四處收購土地,倒越做越紅火。逃難的饑民賣兒賣女,倫家也毫不含糊,一口氣收羅了數千奴僕,數年間,竟一躍成為西南一帶的大家族,宣告遠播。尋常的縣太爺上任,首先進的不是自己的衙門,而是先到倫府裡請安、打點,否則就別想太太平平幹完任期。就算郡一級官員,也是倫家的常客,排場之大,也是這一帶數百年來僅見的了。
除了家產豐厚,倫老太爺起家的還有一套六十四路“神風拳”,也曾很是“微震”了一下武林。那幾年天災人禍,戰亂頻繁,就算練家子也不好過日子呀。好在倫老太爺自命江湖好漢,對落魄的江湖人士頗為照顧。你若是拿刀子提槍的人,到倫府門口吆喝幾聲,耍兩下賣弄賣弄,倫府就給管飯,管住。要是稍有名氣的,還可與倫老太爺“柄燭夜談”,走的時候,一、兩百兩銀子是少不了的。就這樣,吃飽喝足了的江湖人士,一口一個“倫大俠”,讓倫老太爺也輕飄飄起來,乾脆拉幾個精壯小廝,組了個“神風門”,算得上是光宗耀祖了。
倫四爺在倫家當前第二輩中排行老四,最小的一個,本名倫常德,人稱“小太歲”。他雖然在倫家排末尾,卻因是大太太生的,最得倫老爺歡喜,從小持寵放曠,打架鬥毆,狎妓賭博,無所不為。幾個哥哥統統不放在眼裡,就是族裡的長輩,面對這個眼睛裡天王老子也不在話下的愣角,也只有陪小心的份。此刻他一邊胡亂地嚼著脆香瓜子,一邊斜著眼,打量店裡坐著的其他人。
靠窗邊坐了一個莊稼漢子模樣的人,赤著腳,打著綁腿,一雙極粗的手臂上滿是黑毛。他提了壺黃酒,大咧咧的喝著,卻並不吃飯,只望著窗外泥濘的道路,似乎在等著什麼人。旁邊一桌上坐著個書生,一看就是家道敗落,只得出門投奔親戚的角色:身上的衣服雖然洗得乾淨,但顯然就是當家衣裳,洗過多次已到脫色的地步,原來的藏青變成了淡藍;頭髮長短不齊,特別是額頭前,左邊明顯比右邊短,倫四爺也算見過世面的,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