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布鞋在草叢裡走動。瘋子此刻臉上的神色出現了一種古怪的親切。從背影望去,彷彿他此刻正在擦著一雙漂亮的皮鞋。這時鋼鋸清脆地響了一聲,鋼鋸折斷了。折斷的鋼鋸掉在了地上,他的身體像是失去了平衡似地搖晃起來。劇痛這時來了,他渾身像篩谷似地抖動。很久後他才穩住身體,將折斷的鋼鋸撿起來,舉到眼前仔細觀瞧。他不停地將兩截鋼鋸比較著,像是要從裡面找出稍長的一截來。比較了好一陣,他才扔掉一截,拿著另一截去鋸右腿了。但他只是輕輕地鋸了一下,嘴裡卻拼命地喊了一聲。隨後他又撿起地上那一截,又舉到陽光裡比較起來。比較了一會重新將那截扔掉,拿著剛才那截去鋸左腿了。可也只是輕輕地鋸了一下,然後再將地上那截撿起來比較。她看到圍著的人越來越少,像墨汁一樣一滴一滴被彈走。現在只有那麼一圈了,很薄的一圈。街道此刻不必再為阻塞去煩惱,那個交通警也走遠了。
他將兩段鋼鋸比較來比較去,最後同時扔掉。接著打量起兩個膝蓋來了,伸直的腿重又盤起。看了一會膝蓋,他仰頭眯著眼睛看起了太陽。於是那血紅的嘴唇又抖動了起來。隨即他將兩腿伸直,兩手在腰間摸索了一陣,然後慢吞吞地脫下褲子。褲子脫下後他看到了自己那根長在前面的尾巴,臉上露出了滯呆的笑。他像是看剛才那截鋼鋸似地看了很久,隨後用手去撥弄,隨著這根尾巴的晃動,他的腦袋也晃動起來。最後他才從屁股後面摸出一塊大石頭。他把雙腿叉開,將石頭高高舉起。他在陽光裡認真看了看石頭,隨後彷彿是很滿意似地點了點頭。接著他鼓足勁大喊一聲:“宮!”就猛烈地將石頭向自己砸去,隨即他瘋狂地咆哮了一聲。
這時候她看到那薄薄的一圈頃刻散失了,那些人四下走了開去,像是一群聚集的麻雀驚慌失措地飛散。然後她遠遠地看到了一團坐著的鮮血。
天快亮的時候,她被母親一聲毛髮悚然的叫聲驚醒。然後她聽到母親在穿衣服了,還聽到父親在輕聲說些什麼。她知道父親是在阻止母親。不一會母親開啟房門走到了外間,那把椅子微微搖晃出幾聲“吱呀”。她想母親又坐在那裡了。父親沉重的嘆息在她房門上無力地敲打了幾下。她沒法再睡了,透過窗簾她看到了微弱的月光,漆黑的屋內呈現著一道慘白。她躺在被窩裡,傾聽著父親起床的聲音。當父親的雙腳踩在地板上時,她感到自己的床微微晃了起來。父親沒有走到外間,而是在床上坐了下來,床搖動時發出了嬰兒哭聲般的聲響。然後什麼聲音也沒有了,只有她自己的呼吸聲。
後來她看到窗簾不再慘白,開始慢慢紅了起來。她知道太陽在升起,於是她坐起來,開始穿衣服。她聽到父親從床上站起,走到廚房去,接著傳來了一絲輕微的聲音。父親已經習慣這樣輕手輕腳了,她也已經習慣。穿衣服時她眼睛始終看著窗簾,她看到窗簾的色彩正在漸漸明快起來,不一會無數道火一樣的光線穿過窗簾照射到了她的床上。
她來到外間時,看到父親從廚房裡走了出來。父親已將早飯準備好了。母親仍然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她看到母親那張被蓬亂頭髮圍著的臉時,不覺心裡一酸。這些日子來她還沒有這麼認真看過母親。現在她才發現母親一下子蒼老了許多,蒼老到了讓她難以相認。她不由走過去將手輕輕放在母親肩上,她感到母親的身體緊張地一顫。母親抬起頭來,驚恐萬分地對她說:“我昨夜又看到他了,他鮮血淋漓地站在我床前。”聽了這話,她心裡不禁哆嗦了一下,她無端地聯想起昨天看到的那一團坐著的鮮血。
此刻父親走過來,雙手輕輕地扶住母親的肩膀,母親便慢慢站起來走到桌旁坐下。三人便坐在一起默默地吃了一些早點,每人都只吃了幾口。
父親要去上班了,他向門口走去。她則回自己的房間。父親走到門旁時猶豫了一下,然後轉身走到她的房間。那時她正剛剛掀開窗簾在眺望街道。父親走上去輕輕對她說:“你今天出去走走吧。”她轉回身來看了父親一眼,然後和他一起走了出去。來到樓下時,父親問她:“你上同學家嗎?”她搖搖頭。一旦走出了那昏暗的屋子,她卻開始感到不知所措。她真想再回到那昏暗中去,她已經習慣那能望到大街的一角玻璃了。儘管這樣想,但她還是陪著父親一直走到衚衕口。然後她站住,她想到了自己的夥伴,她擔心夥伴萬一來了,會上樓去敲門。那時母親又會害怕得縮成一團。所以她就在這裡站住。父親往右走了。這時候是上班時間,街上腳踏車蜂擁而來又蜂擁而去,鈴聲像一陣陣浪潮似地湧來和湧去。她一直看著父親的背影,她看到父親不知為何走進了一家小店,而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