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住過數年,飽嘗此中況味,當時隨口答應,船行後想起,葦村自命雅人,怎賞識這個地方?好在隨意閒遊,多年未來,去看看可是昔年徵逐之景也好,便不再提。
當年夏秋間雨量特大,亭岸相去水面僅有尺餘。煙波浩渺,越顯乎闊。遙望湖亭和鄰近的白公墩,直似千頃平波中靜靜地浮著兩張大荷葉。一會搖近亭前,舜民見石步旁邊停泊著幾隻遊舫,裝繪均極華麗,岸上散立著許多官府隨從,料定又有達官貴人在此宴集,不禁眉頭一皺。葦村已看在眼裡,笑道:“老弟喜靜惡喧,這裡不宜遊賞,你可知我此來用意麼?”舜民間故,葦村答道:“那白公墩地勢卑溼,號稱蛇窟,毒蛇甚多,素少遊人足跡。近兩月,墩上忽有一異人結茅其中,起初白天在湖心亭賣藥,窮人間症給藥,得價即賣,不爭多寡,藥頗奇驗,什麼病都能治。漸傳到富貴人耳裡,向他買藥,他卻三百五百、一千八百銀子的胡要,並且一還價就不賣。解事的買了回去,那病立即就好。有那鏗吝不曉事的,認他是詐,以勢力欺壓。他也不怕,也不著急,只幾句話一出口,來人便自找臺階含愧回去。眾人都料所說必是對方隱事,可是在旁諸人一個也不明白說的是些什麼。有時對方不肯輸氣,意欲設計中傷,令官府驅他出境,總是鬧過一陣,事便陰消,官差從未和他對過面。後來再有請託治辦他的,連官府那裡都通不過了。
縣令朱人駿是我年侄,偷偷告訴我好些異跡。官場中暗地傳遍,民間僅知他樂善好施而已。前月,內人有病甚重,親去尋他,果然一藥而癒。見他也和常人一樣,無什麼可異之相,每次得了重價,十有九散給窮人。偶爾也背了藥箱,到湖堤上叫賣,自稱姓韓,人都叫他作賽韓康,他也居之不疑。我有兩個同年子侄,一名許成,一名吳啟偵,多是少年好事,常往湖亭,藉口買藥,和他攀談。日子一久,覺出他人並不在湖亭居住,可是從未見他坐過船,行蹤飄忽,來去都無人知道,存心候他,卻又久等不來,稍一轉臉,人已背了藥囊出現。去也如此。有一天,許成和廟祝借宿,隔夜歇在亭內,藏身門洞裡面,目不轉睛看定外面。這日恰值連陰了好幾天,湖面上煙籠霧約,宿雨未收,甚是清靜。等到辰已之交,忽瞥見他從白公墩那一面從容踏水衝煙而來。許成也沒給他叫破,好在別無人知,仍就出去,和他同在廊下避雨閒談。午後有人駕船,賣了些藥,賽韓康忽對許成說:“你倒是個有心的,可惜不是我輩中人。我住對面土墩上等一樣東西,此來專為救這湖上生靈,再有月餘即走。我還帶有兩個徒弟,他們脾氣不好。今天的事不要對人說起,將來自有好處。”許成由此更加禮重,常尋他間些休咎,均有奇驗。他那兩個徒弟,俱是花子一樣打扮。日前我又有一點疑難事發愁,許成揹人對我一說,才知他真是風塵中的異人奇士。第二日同許成前往求教,照他所說去辦,果然迎刃而解。今早我聽內人說起賢梁孟的心事,豈不正好前去求他給藥指點?近年湖亭風氣已變,官場中多改在紳富別業宴客,湖亭內只有一個司香火的老廟祝。偶有遊客,多自外來,不似以前熱鬧了。這些船多半是些買藥的主顧呢。”
舜民夫婦聞言,俱甚心喜,連聲道好,正說之間,船已泊岸。那些隨從各擁隨著自己主人,各往下走,各上己船,一會便即開走,散了個淨。舜民見亭中人靜,甚是心喜。
那老廟祝送客出來,望見葦村上岸,原是熟人,忙即趕過趨侍。葦村便問:“韓老先生呢?”廟祝道:“老爺來得真巧,適才許少爺來過兩次,還送了一包東西。聽說韓先生就在今明日要走呢。”葦村舜民聞言,忙命廟祝持帖趕前先容,一行人等跟蹤而入。進門一看,那藥案就設在湖亭頭門天井裡面,借了廟祝一張條桌、一條板凳,向陽而坐。
一頭放著一個粗黃麻皮製就的藥囊,長約三尺,虛疊案上,看不出有什麼藥料。賽韓康是瘦長有須的人,布衣芒鞋,桌旁橫著一枝鮮紅如血的竹杖。舜民首先觸目的便是那雙眼睛,啟合之間,寒光炯炯,彷彿如射。葦村拉著舜民當先,未及說話,賽韓康己將身立起,對著舜民道:“居士遠來不易,還沒有回去麼?”舜民觸動舟行所遇,心剛一驚,賽韓康又道:“山野之人,偶應一人之約,來此辦一小事,棲避數日。都是自己不好,想給一班苦朋友幫個小忙,略博微利,不料有人饒舌,平添了無數麻煩,早已厭倦湖山,打算離去。恰巧今早事完,等個有緣人到此,送幾粒丸藥與他,又耽擱了大半日,不想等了。難得居士到來,即以奉贈,了卻我這賣藥生涯如何?”說罷,便喊徒兒將那餘剩的幾粒丸藥拿來。舜民入山時,早瞥見廊階下兩個花於一倚一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