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浩然喝了一口酒,淡淡道;“自然不錯。你可知道,就算是這種饅頭,對於金沙國人來說,已經是好得不能再好的食物,如果不是最尊敬的客人來到,或是過年過節,普通人家裡是不會吃的。如果讓老丈把他平時吃的食物拿出來給你看,你肯定連吃都吃不下去。”
老人連忙說:“實在是委屈公子了。”
雲鳳弦垂下頭,用力又咬了一口饅頭,掩飾了自己的目光,過了半晌才低聲問:“老丈,你家裡就你一個人嗎?”
老人搖搖頭:“家裡人淘金子去了。”
風浩然眼中有著鬱郁的火焰在燃燒:“風靈國和炎烈國就是兩座大山,壓在金沙國頭上,敲骨吸髓,不留半點餘地。金沙國國內,十五歲以上,五十歲以下的人全要去淘金、挖金、搬金、鍊金、運金,以應付兩國的掠奪。田間低頭種地打鐵做勞力的,不是十五歲以下的稚子弱童,就是五十歲以上的蒼老老人。”
雲鳳弦長嘆一聲,望著老人,欲言又止。
老人也知道雲鳳弦是風靈國的人,恐她不自在,手忙腳亂地打斷了風浩然的說話,“來,別說閒話了,先吃飯,先吃飯吧!”
雲鳳弦強笑笑,坐下來吃東西。不知道是食物太粗陋,還是她心情太鬱悶,實在是食不下咽,可是在老人忐忑不安的目光中,卻又不得不裝做吃得很開心的樣子,大口咬下去,用力咀嚼。
在老人家裡一日三餐,雲鳳弦可謂是食不知味,而到了晚上,她更是翻來覆去睡不著,最後,終究撐不住,披了衣服悄悄出來,卻見風浩然早她一步,坐在附近一棵大樹的頂上,拿著一罈酒,喝一口,就看一會兒月亮。
雲鳳弦跳上樹去,不聲不響,和風浩然並肩坐著。
風浩然也沒有看她,只是把手裡的酒罈子遞過去。雲鳳弦接過來,用力喝了一口,然後不出所料地拼力咳嗽。風浩然急忙把酒罈奪過來,免得被她這麼一咳,給失手跌壞了。
“怎麼樣,貴公子縱使喝不習慣劣酒?”
雲鳳弦抹抹嘴,笑道:“這酒的味道是衝了一點,不過,喝得多了,倒覺得,很有衝勁,比那昂貴的瓊漿玉液,另有一番味道。”
風浩然抱著酒罈,望著天空中那躲在烏雲背後的月亮,“看不出來,你打地鋪蓋茅草,一點也沒有不自在?”
雲鳳弦淡笑不語。
風浩然看看她,良久輕輕地說道:“不管你是什麼身分,既然算是風靈國的貴人,將來有機會,幫衛人一點吧!”
雲鳳弦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我會盡我的力量,但是你不要以為,我可以改善真個金沙國的困境。問題並不只出在風靈國身上,就算換了意味正直的使臣,面對炎烈國的威逼,一樣會盡力為風靈國打算。金沙國的人受的苦難固然讓人不忍,但作為風靈國的人,一般來說,還是更在意自己的國家。”
風浩然沉默下去,變態不語,倏得舉起酒罈,大口飲酒,然後就換他連聲咳嗽了。
雲鳳弦輕輕說道:“酒多傷身,你就算武功好、酒量佳,這般喝法,終是不妥。”
風浩然慘笑一笑:“傷身又豈能及得上傷心,你也是傷心之人,又何必勸我。”
雲鳳弦一怔,然後輕輕地笑起來:“我有什麼傷心事,落在你眼中了?”
風浩然凝視他:“我自己是傷心人,又怎麼會認不得傷心人。你縱使說說笑笑,可是不管你看起來笑得有多開心,你的眼睛裡都沒有一絲笑意,你有掛心之人、傷心之事吧!”
雲鳳弦神色微黯,但立刻點頭:“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不經歷風雨,怎麼劍彩虹。有時候傷心,也未必不好,不經傷心之痛,又怎麼知道刻骨牽掛,在意之人之事到底是什麼?既有了牽掛之人、牽掛之事,才更要善自珍重。”雲鳳弦說完,目光遙望遠方:“我喜歡的人生死莫測,蹤跡全無,有人為我傷心泣血,有人為我牽腸掛肚,每一響起來,我就心如刀割,我要好好活著,好好保護自己,才可以再見到他們,才可以讓他們不致為我再傷心。”她再看向風浩然:“你既也有傷心之事、掛心之人,就更不該這樣自苦。”
風浩然微微冷笑,慢慢搖了搖頭:你錯了,我不是傷心,而是死心,我也早沒有掛心之人了。他仰頭再喝了一口酒:“如果我還能有一個掛心之人,也不致這般。”他語氣淡漠,卻聽得雲鳳弦心中一痛。這世間最淒涼的,不是有一個至愛之人,叫你牽牽掛掛,思緒難定,痛楚焦慮,傷心欲絕,而是這茫茫人世,再也找不出一個人,可以叫你為他牽掛,為他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