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修遠沒有理會他,只抬頭看了看天色,道:“天要亮了,我們走吧。”
天亮?紀桐周望著漫天的火燒雲,它們正燒得如火如荼,映得他眼底如血。姜黎非的聲音低低響起:“紀桐周,你好自為之。”
他下意識朝她看了一眼,四下裡一切都清晰無比,可只有她纖細的身影依然隱藏在霧氣後,無論如何也看不清。眼見雷修遠攬著她要離開,他立即上前阻攔,將麒麟骨橫在胸 前,冷道:“既然出來了,何不大大方方現出真容!躲在霧 氣後算什麼!不是要迷惑我麼?丨”
霧氣?黎非低頭看了看自己,她周圍清清爽爽,什麼東西都沒有,紀桐周忽又指向一旁,道:“果然是幻境,那裡又有一個你。是了,這裡是曼山,你當年差點被震雲子殺死 在這邊,怪不得。”
他定定望著崖邊被囚龍鎖捆住的白衣少女,對了,那天他為了救她,豁出命去以一個小小修行弟子的身份面對堂堂長老仙人,那時候好像也是火燒雲的天空,他抱住她,像抱 住比自己生命還沉重充實的東西,覺得下一刻就是死去,仿 佛也很值得。
現在想來只剩可笑而已。
黎非若有所思地望著他,淡道:“紀桐周,第一,這裡不是曼山,當年我留下靈之碑,上有記載青城仙人自曼山始行去向海外,自那之後,曼山已被海派封了,這裡不過是遠 離萬仙會城鎮的一處荒山野嶺而已;第二,我身上沒有霧氣 ,有霧氣的,是你的眼睛;第三,蜃早已被我殺了,這裡不 是幻境,讓你產生幻覺的是什麼? ”
“一派胡言。”紀桐周笑了兩聲,“罷了,今日我心緒難定,竟與兩個幻象聒噪許久,實在荒謬。”
黎非輕聲道:“你知不知道,你的劫數來了。你殺了葉燁和唱月,殺了蘇菀和鄧溪光,陸離也被你的玄華之火重傷而死,歌林鬱鬱寡歡了一輩子。你自己心裡也明白,你做的 都是什麼事。你不敢面對,可發生過的事永遠都在,你也不 會忘掉,情劫就是最好的證明。”
紀桐周緩緩開口道:“無論這裡是不是幻象,你的嘴臉都還是那麼叫人厭惡。想警告我?還是想感化我?痛哭流涕地說我後悔了,我做錯了事,這才是你以為的道理? ” 他搖了搖頭,笑得譏誚:“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這麼做 ,無所謂敢不敢面對,即便是錯事,只要有必要,我都會毫 不猶豫。”
黎非默然片刻,忽又道:“既然這樣,你現在能看清我了嗎? ”
第二百一十章 一世一夢
萬里火燒雲,她的白裙也被染成了紅色,身形與面容卻依舊像是藏在捉摸不透的霧氣後,無論如何也看不清。
紀桐周忽然伸出手去抓,卻像是隔著遙不可及的水域撈擷鏡中花,水中月。他的手明明要觸到她了,摸到的卻只有冷風。
真的是幻象?他心中有種說不出的失落。他究竟是盼著見到她,還是不想見到她?
黎非悄然後退,懸浮在空中低頭凝視這失魂落魄的白髮仙人,彷彿又看見了當年從幻象中初醒的那個少年,同樣的悵然,夢不能醒。
他如同受傷的野獸一樣叫了起來:“姜黎非!幻象中你也要折磨我?!”
黎非眼前慢慢被不知何故而流出的淚水弄得模糊不堪,他的身影變成了好幾個,有葉燁,有百里唱月,也有歌林,他們都在朝她微笑招手。
四百年,終於又見面了,老朋友們。
她眼怔怔看著他們,低聲道:“你永遠看不清我,因為你不敢面對我。你越想擺脫過去,就越不能擺脫。我不會和你說誰對誰錯,自己做下的事,後果也只有你自己承受。永 別了,紀桐周。”
天快要亮,冰冷的晨曦會埋葬曾經的一切,中土這裡給她的所有美好和傷痛,溫暖與冷漠,都在這裡結束吧。
紀桐周見她與雷修遠的身影漸漸遠去,他情不自禁追了上去。不要走!他還沒有再好好看她一眼!已經四百年了!能不能讓他再將那倩影看得清清楚楚?別走,別走,就算是 幻象也好,為何不給他一個痛快?
身體像是被沉重的山壓住,氣也喘不過來,他費盡千辛萬苦,終於抓住了她的一片白色衣角,霧氣驟然散開,身前的少女穿著荼白的無月廷弟子服,烏黑的發上簪了一朵妃紅 芙蓉。
她背對著他,像是被嚇了一跳似的,笑著喚他一聲:“紀桐周,你怎麼了? ”
說罷,便要盈盈轉身。
下一刻她的身體忽然化作了千萬只白色的蝴蝶,呼啦啦 ,在他面前驚惶翩躚地散亂飛開。紀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