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裡門外的人都形容他為一座“燃燒的火山”,所以作為門下弟子,敢對他說出那
樣的話,畢竟要有些勇氣才行。
龔俠懷並沒有生氣。
他笑了。
——他一笑,蔡忍堅和杜小星才鬆了一口氣。
龔俠懷知道這些人說的話是固為關心他,可是他們誤會了。至少在剛才的一刻裡,他是
想起他的亡妻,而不是“春雨樓頭”的嚴笑花。
他也時常想念嚴笑花。
想到嚴笑花就像在寒冬裡想起火爐,飯後想起甜品,倦時想起床褥——真不可以想像她
這樣一個女子,連冷、豔和傲都化作淡然,竟不似存身於人間,而她偏偏其實又是那麼暖、
那麼甜、那麼柔。
他常想起她。但剛才想的不是她。
他在惦念亡妻。
他並不準備要解釋這個“誤會”。
——世上有許多誤會,本就不能也不必解釋的。
就像他和劍俠葉紅之間的“誤會”。
“老二”。
“在。”
“有空替我送張帖子到葉府去。那幾次的爭吵,總是我欠禮數。你就代轉幾句話:我龔
某人一向都很佩服他,說實在的,不管在官場上還是江湖上,像他那麼樣的一位俠士,已經
沒剩幾個了但願有日我能有幸敬他三杯酒”。龔俠懷很有幾分憾恨他說,“還有那個
‘大刀王虛空’,你傳下‘量天尺’,找個道上的前輩與他說一聲,姓龔的算是服了他了,
請他不必再來找我比刀了”
“在武林中的人娶妻生子、成家立室,到頭來還不知會不會害苦了人呢!”龔俠懷這句
話是有感而發,但隨即醒悟到自己不該把這種看法傳達給他的門人知道,生怕這消沉的想法
會影響他們,連忙加了一句:“我這叫曾經滄海變嘮叨,是聽不得的、學不得的,星五不是
娶了弟妹,樂也融融嗎?出外的人有家可回,那是天大的福氣呢。就算是在江湖上的好漢,
又有哪個不喜歡世間標緻的女子”
就在這時,長街的盡頭,嗯呀一聲,一扇門開啟了,一個曼妙的女子盈盈步了出來,懷
裡還抱了個曼妙的嬰孩。
婦人曼妙,是因為她走在雪意的長街上,美目如畫,步履輕盈;嬰孩曼妙,是因為裹著
色彩悅目的厚祆,加上嬰孩微微掙動,構成一幅優美和諧的圖畫。
也許,在龔俠懷、朱星五、杜小星、蔡忍堅的眼裡,更曼妙的是小婦人微微掀開的右襖。
那嬰孩大概是在吮吸著婦人的乳房吧,這秀小的乳房大概是因為走動而不是因為雪寒而
顫動吧?不知怎麼的,這秀氣的乳房就像是一杯暖的雪,讓在寒意中的江湖男子忍不住看了
又看、望了又望。
婦人並不怎麼注意他們,盈盈走過。
背後跟著個又老又駝的僕役,推著一架木頭拖車。
當婦人掠過他們一行四人的時候,四個男子中至少有三個心裡正巴不得自己可以馬上投
胎。
投胎轉世作那婦人懷裡的嬰孩。
可是隻有一人不如是想。
這人當然就是龔俠懷。“那麼好看的乳房!”龔俠懷居然還朗聲說,“可是除了鍾夫
人,誰還能夠在寒冬街頭裡不畏冷來餵奶?”
他如見著老朋友似的笑道:“千瘡百孔,你今回可真是犧牲色相賠老本了!”
那婦人一聽,完全變了臉。
然後她做了一件事。
她竟把襁褓中的嬰兒,向龔俠懷扔了過來。
然後她尖嘶了一聲。
這一聲尖嘶,就像一隻酣睡中的貓,忽然被人踩了一腳。
她尖嘶的時候身於就開始旋動。
旋動的時候黑髮全披散下來,胸襟半敞,她膚色極白、髮色極黑,旋舞出一種極其悽豔
的殺氣來。
而在同時間,她發放了她的暗器。
五十七枚。
有的淬毒、有的不淬毒。有的一排七支,有的只有半截。有的細如眉睫,有的比手臂還
粗。圓形、方形、梭形、三尖八角的都有,有的在迅射中根本讓人抓不到任何形狀。有的尖
嘯而且急嘶著。有的無聲無息。有的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