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子?怎麼沒見你那四個徒兒這麼闊綽啊?不行。這些年,你也沒少在功夫上扔錢了吧。你看看這家,累死累活,也就剛過溫飽而已,我還想添置間大房呢,怎麼能——我不是擋著你,但你做這事實在有些過。你不能為了這毫無用處的東西,讓希娣沒有嫁妝本吧。你也看到了,四姨媽的女孩子出嫁,光手上金鐲子就六個,好幾斤重。”
林山石道:“攀比這個做什麼——也確實,不能委屈了女兒。”
袁氏柔聲道:“當家的,要不這次咱就不去了。反正南少林隔幾年就搞次擂臺。等下次我們手頭寬綽了再去。”
林山石嘆氣道:“嗯。”但心想這白鶴拳江湖雖稱內家,畢竟是源於少林,又不同於純粹的內家功法,也要外家的筋骨氣力,俗話說拳怕少壯,我現在年富力強,怕再過上幾年,也就走下坡路了。
袁氏吹燈道:“睡吧,當家的。玩玩就行了,別太痴了。這年頭不興這個,連沙場軍功都不是滿人世襲,就是有功名的書生。我聽說就算打仗,現在都有紅衣大炮了,練功夫沒用。”
林山石:“我又不想建軍功。只想跟前輩大俠般縱橫江湖,進六扇門也非我願。”
袁氏嗔道:“那不是扯卵談嗎?聽書聽多了吧。”
林山石氣呼呼道:“《水滸傳》書裡說的,阮如梅先生說的,那還有假?”
袁氏道:“書上會不會假不知道,阮先生難說。有次就編了一段,說他去年中秋經過大雪村,見村頭榕樹下兩個武林高手決鬥。說什麼一個男子揮出一招金剛伏魔掌,力大無比,卻不知天下功夫相生相剋,另一個蒙面女子將食指中指輕微張開,一指使用拈花指法,另一指卻化用了華山派的一陽指神功,兩指發出一道無影無聲的力氣,將金剛伏魔掌的威力消逝於無形。男子迅速變招,化掌為拳,正是少林羅漢拳。這一回,確是男子勝了,這叫大道至簡。”袁氏畢竟大戶人家出身,小時候有些家學淵源,模仿起說書的語調,也有些阮先生抑揚頓挫的味道。
林山石聽得怔怔發神,這大雪村離自家不遠,竟還藏著此等高手?少林羅漢拳和金剛伏魔掌都是有的,至於拈花指雖也源自少林,卻早已失傳。莫非登封北少林還有藏著會此指法的高人?那華山派的一陽指聞所未聞,卻不知怎樣厲害?食指和中指一起伸出,倒也怪異。既能發出無影無聲的力氣,又是怎樣被平常的羅漢拳破了的?江湖之大,真是不可思議。
袁氏打了個哈欠道:“那天我正好就在大雪村,你猜怎的?”
林山石:“怎的?”
袁氏道:“我算是服了阮如梅那張嘴巴了。那分明是我家希娣跟表哥玩石頭剪刀布,被他看見了,扯出羅漢拳、伏魔掌、拈花指這麼長一段來,相生相剋倒是真的。”
林山石本來心裡煩悶的,聞言半是失落半是失笑,道:“胡鬧,唉,這次我就不去了太姥山了吧,反正你也不願意。”
袁氏撲在相公懷裡,半晌道:“你就是喜歡遷就別人,遷就女兒,遷就女人。也罷,你以後不要對其他女人這麼好啊。要不,我剪了你的牛牛。”
夜深人靜,沙漏細細斜流,看起來如此緩慢,可是林山石覺得,一剎那人就老了。
林山石橫豎睡不著,他想沉浸在功夫裡終老,又明知所有的痴都是一種毒藥;他做夢都想跟著師兄弟在梅花樁上再多試幾次手,去不了居然只是因為路程遠了點;他想要個兒子,可是隻有個女兒,偏偏還是個武痴更徒增感傷;徒弟肥豬康顯然不能掌管好門戶,白鶴拳也許到自己身上就成了絕學;一輩子辛苦又是為了什麼,若只是為了衣食,其實一直在山村裡刨土也做得到,卻又是誰在無聊誰在痛苦?林山石半眯著眼睛,望著蜘蛛在牆角結網,慢慢覺得四個徒弟,三畝良田,兩頭牛,一間帶著小院子的房子,還有那個菜做個很好吃的破落小地主家的婆姨,統統變成了一張大網。
林山石見妻子睡熟了,披上大衣走出家門,夜裡還留著些前天的飄雪,朔風正緊,暮色正濃,山石才察覺自己臉色有些青白,像是突然病了。他踏著碎瓊亂玉,迤邐揹著北風來到屋後小樹林裡。月光早被樹枝剪碎,倒似補齊那半化的雪光,青青地只有古松下的墳墓。山石大嘯一聲,吐出了一口無名之氣。然後目無旁人,打起拳來,打著打著就猶如一隻白鶴在清冷孤寂中獨舞。伴隨著起伏沉吐,臉上漸漸浮起些紅潤。只有在這個時候,林山石才能感覺自己跟別人有些不同,他是一個獨特的自己,獨一無二的自己。他想比武,想知道自己到底到了一個怎樣的高度,這是種繩索,無法切割。林山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