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天未黑透,從不拒絕,所給的面和哨子(川語澆頭)比誰都多,卻無多的話說;偶然設詞探詢,老的還微笑答上兩句,小師父簡直難得開口,和對別的買主一樣,共總那幾句話,更無他語,時候一久,也就不在心上;自己又沒有多的錢,要刻苦好幾天,把夜來看書唸經的燈油錢省下,才能吃上一回,對方照例收錢,也從不曾客氣。這時,因見當日遊山人少,賣面的布招青帘剛剛挑起,難得身邊錢多,打算吃她兩大碗,乘此無人,再加兩盆最愛吃的菌筍油,免得別的吃客見了也要買吃,使她師徒為難,剛剛走過,便見小師父出取乾柴,面鍋便在庵旁竹林之外,還有一張長板桌、兩條板凳,側顧袁和尚走來,低聲笑問:“小師兄,這幾天沒有看見,可有什麼高興的事麼?”
袁和尚這幾年來第一次見她問人的話,抬頭仔細一看,見她與前年所見神情迥不相同,因未落髮,人又生得秀氣,雖是一身補了巴的破舊僧衣、布襪藤鞋,洗得十分乾淨,不知怎的,樣樣看去順眼,尤其那一雙眼睛,黑白分明,隱蘊英威,近來識人較多,日前又聽眾老少英俠談論,內功真好的人,樣樣都可遮掩,惟獨這雙眼睛瞞不過內行人,心中一動,隨口笑答:“我一個小窮和尚,有什好事?只不過日前交到幾個好朋友而已。”小師父說:“你師父不在家,交幾個同輩朋友無妨,卻不可膽大任性,惹出對頭。
就有你師父那塊招牌,當面不敢把你怎樣,這類無恥之徒,畜生一樣,你孤身一人,也須防人暗算呢。”
袁和尚何等機警,聽出所說有因,暗忖:“小師父平日向不與人說笑,忽說此言,分明有為而發,同時想起那年雪夜送面之事,恩師以前必與相識,否則素無來往,怎會有此舉動,雙方連句客套都沒有?”正要乘機探詢,老師父忽然走出,笑問:“徒兒,你和袁師兄說些什麼?天已不早,快要有人來此吃麵,還不早點做他先吃,免得當著外人顯出厚薄。他師父不在家,比我們還要清苦,難得吃一回面,好歹也叫他吃個舒服,說那閒話作什?”小師父朝袁和尚看了一眼,低聲笑說:“師父莫看輕了人家,他已交了好運,轉眼就好起來,便今天身上的錢就用不完,要你老人家代他盤算作什?”說時,人已進門去取碗筷和新制好的面滷,隱聞乃師也說了兩句,好似不令多管閒事,也未聽清,心已奇怪,剛坐在板凳上面,忽然想起簡冰如前夜曾說要往前山訪友,沈煌問在何處,所說正是解脫坡竹林前面;這裡附近廟宇雖多,竹林前面卻只這一處茅庵和自己的茅篷,分明所訪友人非她師徒不可,他老人家那高年輩,竟以朋友相稱,這師徒二人決非庸流。想到這裡便留了心,反正無事,正打算等面賣完,向其探詢,可與簡老前輩相識?小師父已將面下在鍋裡。
袁和尚笑說:“師兄,我想吃那菌筍油,可能勻我一盤麼?”倪師父忽然插口道:
“我們這裡只有兩種素面,別的不賣。你這小和尚,吃完快些回廟去吧。”袁和尚聽出口風不對,方想:平日便不開口,麵碗裡也要添上好些,方才還有對我較厚的意思,為何冷淡起來?猛瞥見小師父朝側面微使眼色,料有原因,假裝拔鞋,回臉一看,正是方才所遇兩個少年和尚,往回走來,料有原因,暗朝她師徒把頭微點,裝不看見,悄悄伸手入懷,把三連明月鏟摸了一摸,把布袋的口撐開了些,表面故意問那麵價,好不好吃。
小師父方答:“我們都是出家人,不會欺你,一碗雙哨子面才只三文,放心好了。”
話未說完,那兩少年和尚業已走到,先是大模大樣,一邊一個坐在板凳上面。袁和尚原坐長桌橫頭,見了已是有氣。內中一個更不知趣,開口便問:“除面以外,可有什麼酒菜?我們連夜走來,腹中飢渴。本往山中訪一財主,因相隔遠,聽人說起這裡面好,打算點心,如有好酒好菜,多給錢與你們,省得我們一到人家先要吃的。”說時,另一和尚便朝小師父上下打量,目光不正。
小師父剛把面色一沉,兩道秀眉往上斜飛,似有怒意,倪師父便說:“徒兒,來了客人,還不快擀麵去!我來招呼好了。”小師父聞言,轉身就走,到了門內,隱聞“作死”二字。那兩賊僧坐在另頭,似未聽見,同聲一笑說:“這位姑娘怎麼走了?你們如賣葷的,要多少銀子都有。你這尼姑,快些叫她回來,莫要得罪主顧,否則吃了不給錢,莫怪我們無禮。”倪師父聞言,並不發怒,冷冷的答道:“罪過罪過!你也佛門弟子,這裡只賣素面,吃否聽便,白吃無妨,為何這等說話呢?”內一賊僧哈哈一笑,剛和同黨悄說:“吃完再說。如今大白日裡,夜來尋她也是一樣。師兄就是這樣猴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