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俗,據說最初是為了討好河神,以保來年無旱無澇。浮燈以精雕細鏤的纖薄羊皮縫成,約有手掌大小,四壁用五彩顏色繪上各種吉祥圖案,或是用紅墨寫上祝福祈願,中間點起蠟燭,在中秋節的夜裡人手一盞,放入江中順流而下。薄如草紙的羊皮燈被燭光一照便成了半透明的橘紅色,隱約映出四面的圖畫文字倒影在江面之上,好像朝陽一樣罩著茸茸光邊,又像是用冰凌雕成的一般剔透雪亮,所以北嵎有些地方將這些羊皮浮燈稱作為“小冰燈”,也有地方根據顏色將其稱作“一點紅”。這一風俗後來逐漸傳至皇都,各戶爭相仿效,始為盛行。以往在皇城時候,每至中秋夜半,便能見宮外金水河上燈燭華暉,萬盞冰燈浮滿水面,燦如繁星,竟夕而止,是為皇城一絕。元凰不曾親身參與,但也見過幾次這般壯麗景象,至今記憶猶新。他同北辰胤換了便服,不帶隨從,一路行至環繞赤城的赤水河畔,見到河面上黑洞洞的一片寂靜,萬里無塵,在河心隨波漂著一輪灩灩圓月,好似從天空拽下的一段畫布。今日正是中秋前夜,尚沒到放花燈的時候,河岸邊見不到行人,連賣燈的都走得乾淨,早早趕回家中做過節準備。只剩一位老人家彎著腰慢騰騰地收拾攤子,正要打烊。
元凰走過去,問他買了兩盞小冰燈,老人看他們的穿著打扮知道是官宦人家子弟,特意挑了兩盞繪筆細緻地遞給元凰。賣江燈的攤子通常配有筆墨,好讓客人臨時在羊皮上填字作畫,老人將筆蘸好墨水交到元凰手裡,笑操著赤城口音說道:“客人介是尋對地方的來,遠近十幾家攤子裡頭,就我介裡的墨水頂好。”
其實街邊攤頭上用的硯臺再好,同宮裡御用的文墨相比也差得遠了,元凰笑笑應了一聲,向老人說道:“借筆一用”,提著毛筆江燈走去北辰胤的身邊,在老人聽不到的地方問他道:“寫些什麼好呢?”
“隨你喜歡罷。”北辰胤道:“素來聽說女求貌似嫦娥,男求蟾宮折桂,這兩樣你都用不著。”
“江山社稷之類的,前幾日祭月典禮上都求過了。”元凰道,苦擰起眉頭,一幅絞盡腦汁的樣子:“今天要求些別的。”
北辰胤不去接話,只在旁邊靜靜看著元凰三分真七分假的苦惱模樣。元凰也不著急,拿起筆在羊皮燈上再三凌空比劃,不時抬頭看看北辰胤,無聲地埋怨他不肯出謀劃策。河畔微風吹過,帶著林木芬芳,貫入空心的羊皮燈裡,發出“括括”輕響,連同城內打更的聲音一道,蓋住了秋蟲的鳴叫。這時候有兩三個晚歸的孩子一手抱著泥塑的兔兒爺,一手提著小燈籠,蹦蹦跳跳從他們身邊經過,小跑著笑嘻嘻地念道:“月宮符,畫成玉兔月里居;月宮餅,製出銀蟾月符影。蟾兔一對映紫微,紫微星出保太平。太平興旺佑閤家,閤家康健接宗支”,還沒等唸完就被不遠處的一個婦人聲音憤然打斷:“啥個時辰的來,還鬧了那麼歡!”
元凰同北辰胤相視一笑,突然有了主意:“有了,那就寫閤家康健好了——你來寫罷。”北辰胤順從地接過筆,將羊皮燈託在掌中,藉著月光湊近眼睛,小心翼翼地在空白處添了“閤家康健”四個蠅頭小字。元凰拿過寫好的江燈看看,低頭想了一會兒,舉起毛筆在另一盞燈上寫了“歲歲相見”,湊到嘴邊吹乾墨跡,才轉身將毛筆還了老人,請他把燈心點亮,又給他一些碎錢算作答謝。
北辰胤見元凰捧燈走來,問他是否要將燈拿回宮裡等到明天。元凰搖搖頭,笑眯眯地彎腰蹲下身子放下一盞,一面說道:“我們今夜放。這樣子讓河神最先看到我們的燈,不是很好嗎?”
北辰胤依著他,也蹲下身來將燈放入赤水河中。兩盞小冰燈隨著水流迅速遠去,不一會兒就變成了江上沉浮著的兩個小紅點,隨著波浪一時緊聚,一時分離,有數次几几被水波掀翻,又奇蹟似的露出水面,碰撞顛簸著,好像兩顆搏動的心。
元凰立在岸邊伸長脖子望著,直到那兩個小紅點模糊一處,消失在視線盡頭,才遺憾地輕嘆一聲,轉頭問北辰胤道:“明年還來嗎?”
北辰胤想也不想,微笑答道:“自是奉陪。”
元凰點點頭,輕聲說道“回去吧”,便同北辰胤離開了河岸,不急不緩地向城門走去。兩人並肩走過宮燈高懸的漫漫長街,垂在身側的手指偶然彼此觸碰,映入眼簾的是赤城萬家燈火輝煌,巍峨皇宮聳立中央,開就銀花千樹。
彼時月兒正明,繁華正盛,夜也正長。
十 硨磲
元凰在中秋前夜對北辰胤身體的擔心並非完全多餘,翌日吳一針把脈之後,果然說脈象沉弱,右大於左,是受風邪侵體之兆,染了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