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身邊來了人。元凰沉默半晌,低聲問郢書“他看起來好不好”,沒等郢書想好合適的回答,又害怕似的搶先阻止他道:“不用說了,明日朕去看他。”——這樣“明日看他”的話語,從北辰胤回到赤城開始,元凰就常對吳一針講,但王府下人們始終沒看到皇帝的切實行動,仍然只見他孤單單地立在廳中,一次次找御醫重複問話。他們也便沒有機會告訴皇上,其實王爺已於日前醒轉,只還不能自行起臥,在聽了吳一針轉述元凰日日來訪之後,也沒提過想要相見。因此吳一針對第二個問題的答覆依然還是“不曾”,後面跟著的“不過”二字屢次未能出口,眼見兩個人好像玩著一場令人費解的角力遊戲,心照不宣地傳遞給對方彼此間最深的關切。
到了三月初梢,赤城的天氣逐漸顯示出水鄉春日特有的多變潮溼,空氣中時刻飽含著水汽,在外頭站得久些就會沾溼了衣裳;三天兩頭便要下場陣雨,扭扭捏捏的,點到即止,不如皇城夏季那樣酣暢淋漓。這樣的天氣雖然溫和,對傷口的癒合卻沒有太大好處,一日北辰胤服藥之後,吳一針終於聽到了他期盼已久的解脫:“今日皇上若來,就說我想請他屈尊入內一敘。”
“是。”吳一針立在床邊,低頭接過藥碗,試探著問道:“皇上曾說,王爺若欲見駕,當即刻差人傳信入宮。下官這就命人入宮通報?”
“亦可。”北辰胤點點頭,簡單說了兩個字,聽不出內心贊同與否。吳一針得了允許,轉身出門就派了下人儘快往宮中傳報,暗自以為這番舉措總當稱了君心。兩名下人離開後不久,天空中淅淅瀝瀝飄起雨來,先是簷下夜露似的點點滴滴,而後轉為春雨少見的急促密集。站在王府門口往外看去,能見到街上行人由漫不經心地信步閒遊,轉為加快步點催促趕路,直至最後抱頭四竄躲入各家商鋪。雨中的赤城被蒙上色澤深淺不一的曼舞輕紗,掩去了北嵎都城帶著鐵血氣息的端莊嚴肅,看來好像一名待嫁的羞怯少女,盡情顯露出江南城池的秀美。
半個時辰不到的工夫,先前入宮的兩人迴轉王府,因為事先帶了傘,只打溼了褲腿衣袖。他們回到府中見吳一針仍在恭候聖駕,均露出驚訝神色,一五一十向御醫長轉述了他們聽到的話:“奴才們進宮的時候,聽太和殿的太監說皇上方才離宮,正往王府來。——奴才們這都跑了個來回,怎麼還不見皇上?”
“哦,那專心等著便是。”吳一針道,不由搖了搖頭,心想此番討好又是撲了空。果然過不多久元凰熟悉的身影便出現在王府門前,下人們畢恭畢敬地將他引入,一路上低著頭不敢褻瀆了龍顏。吳一針早就侯在前廳,卻在看到元凰的時候驚得僵住了身形,原本是要出聲請安,此時呆呆地半張著嘴,倒抽一口氣忘了說話。
立在並肩王府前廳的元凰脫下龍袍,換了繡有四合雲紋的藍緞青緣便裝,看不出是帝王身份,單知是官宦子弟。這番打扮與往日出行之時無甚不同,只除了從眉角髮梢直到腳跟靴底,渾身上下無一處不是溼漉漉地往下蹚水,瀏海軟趴趴地貼在額前,睫毛被打溼了黏在一塊兒,腳邊拖出條蜿蜒水漬,從門口延伸直至前廳。元凰沒覺出不妥,面不改色地立在廳中,沒等吳一針收起他可算無禮的詫異神色,厭煩似的開口解釋道:“朕孤身出宮沒有帶傘。遇到落雨,便在臨街房簷下呆了片刻。見這雨沒有要停的跡象,索性徑直往王府來了。”
“啊,是,是。”吳一針警醒過來,連答了兩個無意義的“是”字,學著下人們的樣子低下頭去不看元凰:“微臣才差人入宮稟報,王爺想見皇上說話。”
“是嗎?朕就去。”元凰微微抬高了聲音,似乎等待已久,絲毫沒有感到意外,抬腳跨步就往內堂走去。他一旦開始動作,浸透的衣物便皺巴巴地捲曲起來耷裹在身上,袍下開裾隨著步點打上小腿,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惹人發笑。元凰疾走了幾步停下來,若有所思地轉頭問道:“朕這般模樣,是不是太過狼狽?”
“天氣方才轉暖,皇上還是換下溼衣,保重龍體為要。”吳一針恭聲避開元凰的問題,尋了另一個理由,委婉說出心中所想。元凰自然明白他的話外之音,點頭應允,向下人們道:“那你們先找件袍子給朕換上吧。”
於是元凰走進北辰胤臥房的時候,穿著的件略顯長大的寶桐紋暗青錦袍,頭髮順服地貼著頭皮,整整齊齊梳在腦後。北辰胤靠坐在榻上,看見元凰身上衣物覺得眼熟,細想之下卻是自己平日穿著的褂子,再看到元凰抹了髮油似的溼潤頭髮,聯想到方才屋外的春雷陣陣,心下便明白了八九分。元凰進屋先喚了聲“並肩王”,垂下眼睛走到他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