騰出來,讓我幾乎無法站立。
我們回到Rubinstein在醫院的辦公室,他把腳步微顫的我按在座椅上,然後自己坐在我對面:“剛才那些患者的親友和你有一樣的處境。你以前心裡只有一個你的疏影,所以面對患者時,你想的只是試驗和資料。他們的悲喜能進入你眼裡,卻進不到你心裡。愛情很重要,但卻不能成為一個人生命全部的支點。救治每一個需要幫助的病人,才是一個真正醫生的胸懷。”
我看著他的影像在我眼前從清楚變到模糊,然後,在他面前,自懂事以來第一次,我任自己淚湧如泉。
於是,我的工作開始繼續,也還是長時間,大強度,但卻不像以往那樣玩命。我開始注意休息和健身,開始了適當的社交,重新開始感受生活裡那些被我拋在身後的美好事物 – 只除了愛情。
我二十歲時,發現了代替骨髓移植的造血幹細胞移植,將受植患者的存活率由骨髓移植的百分之三十提高到了百分之六十。一夜之間,我成了血液病學界的天才和名人。
我的母親在為兒子的成就驕傲和喜悅之後,安然離世。
在二十二歲那年,我終於合成了能在人體內完成自我複製的免疫球蛋白,從而抑制白細胞的惡性生長。從此,髓細胞和淋巴細胞性白血病患者只用透過注射免疫蛋白再配以輕微的化學放射性治療,便可以治癒。白血病不再被稱為絕症。
初時的興奮激動過去後,我心中便剩了感慨與無奈 – 我終是得償所願,但卻晚了三年,沒能救得了你。
我因此獲得了翌年的Nobel醫學獎,其它名目眾多的榮譽也接踵而來。
同年,我父親去世。此時成碧早已遠嫁去了歐洲,家裡就只剩了瑋姨和一班傭人。
我婉拒了霍普金斯學院請我留校執教的邀請,也推掉了其它各院校和研究機構的聘請,結束了在霍普金斯的最後一點收尾工作後,回到了我北京的家裡。
臨行前,我去向Rubinstein 教授辭行。我們倆在他那有些亂糟糟的公寓裡喝酒聊天,從下午到深夜。聊工作,聊政治,聊我們去過的哪裡風景最好,哪家餐館的菜做得地道,大罵學院裡沽名釣譽的小人,嘲笑某部媚俗的垃圾電影。
告辭的時候,他送我到門口。我回過身,看著他,深深一鞠,然後說:“謝謝您,老師。”
他把手放在我臂上輕輕地拍著,低著頭過了半晌,說:“我沒有妻兒。工作一直是我的一切。但如果我有兒子,我希望他像你。”他上前一步擁抱了我,然後鬆開,把臉轉到一旁:“走吧,走吧。再不走我的飯碗怕是要被你搶去了,我的實驗室就真的要改名字啦。”
多少年後,我仍記得那一刻他的身影。昏黃的燈光映著他斑白的頭髮,平時直挺的背顯得有些佝僂。此時,他不再是哪個工作嚴謹挑剔,行事風風火火,說話直率,好打抱不平,名震學界的Rudolph Rubinstein 教授。他只是位普通的寂寞老人。他燈下的身影會被我牢牢地刻入記憶,因為這身影曾在我研究的瓶頸期給過我重要的指引,曾在靜夜裡聹聽我那狂熱苦澀的愛情,並引著我走出狹隘的方寸天地,從而置身瀚海蒼穹。
我在中國建立了自己的實驗中心,利用我發明的免疫球蛋白的專利建立了製藥廠,又在各地買下了一些營運不善的醫院,建成了一家全國連鎖性的綜合醫院 – 慷澤。翌年,我被瑞典醫學院吸收為終身院士,併成為該校組委會的委員之一。
我的工作依舊緊張而勞碌。我要督導實驗中心裡各新藥和療法研究專案的進度和走向;要監控醫院和製藥廠的商業營運;還要負責瑞典醫學院的一部分學術和管理工作。工作的過程和成果讓我享受和欣慰,它佔去了我大量的時間。
漸漸地,我想你少了,最初失去你時迫得我幾近瘋狂的痛苦也淡了。但午夜夢迴時,我眼前的身影還是你。
眼前鶯聲燕語的各種殷勤示好,只讓我感到疲倦。在我所有工作和應酬後所剩有限的休息時間裡,我更願意待在家裡。這裡,有我和你愛情的全部記憶。
你臨終時的要求是想把你的痕跡從我生命裡徹底抹去。信函日記可以燒掉,和你的生死纏綿也可以不提,但你已融入了我骨血的影像,怎麼剝離得去?
我不是刻意要為你獨身,因為誰都不想孑然一世。但你走後,我怎樣拿一顆死了的心再愛?
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如此短暫,但你留給我的思念卻會綿長一世,生生不息。
看朱成碧思紛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