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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自己屋中,預感到自己闖下了大禍,在前途不可預測的時刻,她的心臟在胸腔裡狂奔亂跳。她聽著婆婆的腳步拖泥帶水地走入另一間*葑櫻�瘓彌�笫且桓*輕快的腳步正在接近,那是丫環走來,丫環走進了書房,將她在書房裡昏昏欲睡的丈夫叫走了。

此後來到的寂靜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可我祖母內心的不安逐步擴張,到頭來那種害怕裡出現了期待的成份,她突然期待婆婆對她的懲罰快些來到,懸而未決只能使她更加提心吊膽。晚飯的時候,我祖母最初預感到不幸即將來臨,那時她的婆婆表現出了令人吃驚的親切,有那麼幾次她眼圈竟然微紅了,而她的丈夫則顯得悶悶不樂。晚飯之後我祖母被留了下來,開始傾聽她婆婆冗長的講敘,婆婆向她展示了她們無可挑剔的家史,無論是學問還是在仕途上,都是值得後人炫耀的。而且她們祖上還出過一位貞節烈女,是清代一個憐香惜玉的色情皇帝加封的。她的講述來到這裡時真是留連忘返。最後告訴我祖母去整理一下自己的東西吧。這話聽上去再明白不過了,一道休書已經來臨。

我祖母難以忘記最後那個夜晚,那個古板的丈夫開始像一個人那樣表達溫情了,雖然他依然不說一句話,可他(我祖母后來告訴祖父)用手給予好長久的撫摸,至於眼淚,我的祖父不知為何沒有說起。也許正是那一夜,使我祖母對他永生不忘。到後來從我祖父口中而出時,這個腐朽的傢伙便成了一個知道疼女人的男人。

我祖母的婆婆畢竟是處在舊時代尾巴上的女人,她沒有祖上那種專橫,她沒有對兒子說你應該怎樣,而是給了他一個自己選擇的機會,雖然他的選擇早已在她的意料之中。

第二天清晨很早就起床了,她的婆婆起得更早。當她的丈夫來到客廳時又恢復了往昔的神態,我祖母很難從他臉上找到昨夜的悲哀。他們一起吃了早餐,我祖母那時是怎樣的一種心情?這個還太年輕的女人顯得六神無主。厄運即將來到,這已不容懷疑,可來到之前,我的祖母依然昏頭昏腦。眼前的一切都在迷迷糊糊地搖擺。

然後是三個人走出家門,我祖母身穿黑衣的婆婆,將他們帶到一條大路上。她指示我的祖母往西走,而她自己則走向了東面。那時候日本人的馬蹄聲正在逐漸逼近,逃難的人流斷斷續續地呈現在那條清晨的路上。那個捍衛家庭清白的女人走向旭日東昇,而我祖母只能讓背脊去感受陽光的照耀。她的丈夫最後看著她走去的身影時,有不可言喻的悲哀,可他選擇跟隨母親向東走卻是不加思索的。

就這樣,我祖母肩背一個沉重的包袱,裡面是她的衣服和手飾,以及一些銀元。她的臉色可怕地蒼白,此後三十多年她的臉蛋不再有紅彤彤的時候了。晨風吹亂了她的頭髮,可她一點沒覺察,她走在逃難的人流裡。也許這能給她一點安慰,因為那麼看上去她不像是一個被休的女人,她臉上不知所措的悲哀,身旁的人也同樣具有。我的祖母就像隨波逐流的樹葉,她將自己的悲哀和眾人的逃亡混為一談。顯然她已經無顏回到嚴厲的父親那裡。她和眾多的人走在一起時,延緩了她對自己前程的急切思考。

嬌生慣養的祖母,在一場已經爆發的戰爭裡開始了風餐露宿,而她落難的原因卻和戰爭毫無關係。她真正倒黴的時刻是遇上那個面目已經不詳的屠夫,我祖母是從他身上豬肉的油膩和生臭味作出這樣的判斷。此後三十多年裡,我祖母一聞到生豬肉的氣息就會戰戰兢兢。氣勢洶洶的屠夫就像切肉一樣十分乾脆地把我祖母給糟蹋了。

那個戰火紛飛的傍晚時刻,我的祖母十分大意地離開了流亡的人群,在一條河邊洗起她那逐漸粗糙起來的臉。當那條大路上再也望不到人影時,我祖母仍然蹲在河邊多愁善感。於是她必需獨自面對屠夫了,天色將黑的時候我祖母跪在他的腳旁,哀求的聲音和她的身體一起在晚風裡顫抖。她開啟了包袱願意將裡面的一切給他,以此換回自己的清白。屠夫發出了那種她婆婆極端厭惡的狂笑,屠夫對她說:

“我就是把你操了,這些東西也跑不了。”

我祖母坐在花轎裡成為他人之妻的時候,我的祖父,二十三歲的孫有元,跟隨著他的父親,遠近聞名的孫石匠,和一班師兄弟來到了一個叫北蕩橋的地方,準備建造一座有三個橋洞的石拱大橋。那是初春的一個早晨,我的曾祖父租了一條木船,載著他和一班徒弟在寬闊的河上順風而下。曾祖父坐在船尾,吸著旱菸興致勃勃地看著他的兒子,孫有元敞開胸膛站在船頭,初春的冷風把他的胸膛吹得通紅一片。船頭微微起伏著,劈開的河水像匕首一樣鋒利地迅速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