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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的衣衫,從我祖母硃紅的大門矜持而入,上了蠟的頭髮梳理得一絲不苟,他右手微提長衫,穿過庭院來到客廳,從一張八仙桌邊繞過去,走到了我祖母父親的面前。就這麼簡單,他娶走了我的祖母。祖父講述這些時,我剛好六歲,就是我即將被孫廣才送給別人的時候,祖父的講敘難以激起我同樣的興奮,只是一種微微的驚訝。只要從一扇敞開的大門走進去,再繞一下,就能娶走一個女人。我想:這我也會。

我祖母出嫁時的豪華,由於她後來三十多年的貧困,被她自己的想象所誇大了。後來又透過祖父很不可靠的嘴,來到了我耳中。於是我的腦袋裡塞滿了喧天的鑼鼓聲,其中有一支嗩吶格外嘹亮,抬嫁妝的隊伍長得望不到頭。我祖父反覆強調八人大轎,可我怎麼會明白八人大轎的氣派,畢竟我才六歲。祖父的講述過於激動,使祖母的婚禮在我腦中亂七八糟,最要命的是那支嗩吶,祖父學吹出來的嗩吶聲,就像深夜的狗吠一樣讓我害怕。

我年方十六的祖母,她的臉蛋像是一隻快從樹上掉下來的蘋果,即使如此她依然被塗上了厚厚的胭脂。我祖母在那個下午從轎子裡被迎接出來時,她的臉在陽光下如同陶器一樣閃閃發亮。那個古板的新郎著實讓我祖母大吃一驚。整個婚禮裡他臉上都掛著被認為是莊重的微笑,笑容如同畫出來似的紋絲不動。這個在我看來是假笑的傢伙,並沒有將他的君子姿態保持到床上。洞房花燭之時來到後,新郎的動作出奇地敏捷,我祖母在片刻的愕然後,發現自己已經一絲不掛。這個來勢兇猛的傢伙不說一句話就把該乾的事都幹了。豎日清晨他醒來後發現新娘傳說般地消失了,他驚慌的尋找一直持續到開啟那扇櫃門為止,我赤裸的祖母在衣櫃裡瑟瑟打抖。

他人倒不壞。這是我祖母對他的最終評語。我無法設想在新婚之夜弄得新娘神智恍惚以後,他又透過舒適手段使我祖母得到了有效的安慰。此後的兩年裡,我祖母對每日來臨的黑夜,都能心安理得並且受之無愧。我祖父孫有元稱他是一個知道疼女人的男人,我懷疑這是祖母在漫長的回憶裡重新塑造的形象。祖母對往事的念念不忘,使孫有元三十多年的溫順和謙卑顯得可有可無。

我祖母的婆婆穿著一身黑色的綢衣,坐在夏天的客廳裡,身旁是一個打扇的布衣丫環。她談論自己滿身的疾病時神態嚴肅,她無法容忍家中有呻吟之聲,包括她自己的,這對她來說和狂笑一樣傷風敗俗。於是她的呻吟轉化成了冷漠的語調,似乎在說著另一個深受疾病之苦的人。我祖母長時間地沉浸在她有關病痛的各種描述之中,其氣氛的陰森可想而知。但我祖母的心理並未受到多大的影響,事實上她的父親已經預先給予了她類似的教育。這個死去一般的家庭只有在夜晚時刻,她丈夫在床上短暫的活潑舉止才略顯生氣。然而我祖母卻感到十分親切並且理所當然,她在爬上我祖父的背脊之前,很難設想還有另外的家庭。就如她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臉蛋長得十分不錯,直到後來我祖父堅定不移的鼓勵和真誠的讚美,她才總算知道了這一點。而她的父親、丈夫以及婆婆在這方面向來是守口如瓶。

我無法知道祖母在那個家庭裡更多的事,他們生前的生活早已和他們一起被埋葬了。我祖父在失去妻子的最初幾年裡,寂寞和憂傷使他對祖母的往事充滿熱情,當他灰暗的眼睛閃閃發亮時,我祖母就在他的話語裡復活了。

我祖母命運出現轉折的時刻是一個晴朗的清晨,我的祖母年輕漂亮,不是後來我見到的那個皺皺巴巴的老太太。雖然她身上具備了和那個家庭相協調的古板,可她畢竟只有十八歲,幽居深院的年輕女子很容易被戶外的鳥鳴吸引。我祖母穿著大紅的褂子腳蹬繡鞋,站在了石階上,清晨的陽光照射在她紅潤的臉上,她的纖纖細手有著動人的下垂。兩隻活潑的麻雀在庭院的樹上嘰嘰喳喳,它們施展了一系列在我祖母看來是迷人的小動作。我年輕無知的祖母不知道它們是在談情說愛,她被它們之間的親密和熱情深深感動。以至她婆婆滯重的腳步來到她身後時她都一無所知,她完全沉浸到了那個清晨美妙的情調之中。沒有過去多久,兩隻麻雀依然在樹枝上搔首弄姿的時候,嚴厲的婆婆已經無法容忍她那種出格行為繼續下去,於是她聽到一個嚇人的聲音在耳邊突然響起,那個滿身疾病的女人冷冷地說:

“該回屋去了。”我祖母那時受到的驚嚇使她一生難忘,她回過頭去以後,看到的不是往常那種嚴厲,她從婆婆臉上覆雜又鋒利的神色裡,看到了自己不安的前途。我祖母是一個聰明的女子,那時她立刻明白了那兩隻麻雀表現出來的美妙,其實是一種下流的勾當。她回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