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26部分

婦產科醫生的檢查,證明她又懷孕了,而且是一胎雙胞。那幾天裡她逢人就說:“炸死了兩個,我再生兩個。”

王立強死後,因此而起的災難就落在了李秀英的頭上。這個虛弱不堪的女人,在承受如此巨大的壓力時,顯得若無其事。當王立強生前的一位同事,代表武裝部來告訴李秀英時,李秀英成功地挺住了這最早來到的打擊。她一點也不驚慌失措,她一言不發長時間地看著來人,倒把對方看得慌亂起來。這時候她尖利的嗓音突然響起:

“王立強是被你們謀殺的。”

把那人搞得措手不及,當他再度解釋王立強是自殺時,李秀英揮了揮她的細胳膊,更為嚇人地說:

“你們,所有的人殺死王立強,其實是為了殺我。”

她離奇的思維使來者痛苦不堪地感到,無法與她進行正常的對話。可是有一個實際的問題又必須徵詢她的意見,他問她什麼時候去領王立強的遺體。

李秀英半晌沒有聲音,然後才說:

“我不要,他犯別的錯誤我要,犯了這種男女錯誤我就不要。”這是她唯一一句像是正常人說的話。

那人走後,李秀英走到目瞪口呆的我面前,憤恨地對我說:“他們奪走了我的活人,想拿個死人來搪塞我。”

隨後她微微仰起頭,驕傲地說:

“我拒絕了。”這是怎樣艱難的一天,又逢是星期天,我呆在家中,雜亂無章地經受著吃驚、害怕、憂傷各種情感的襲擊。王立強的突然死去,在年幼的我那裡,始終難以成為堅實的事實,而是以訊息的狀態,在我眼前可怕地飄來飄去。

整整一天,李秀英都呆在自己屋中,細心照料著自己的內衣內褲,在移動的陽光裡移動著那些小凳子。可她經常發出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喊叫,把我嚇得渾身哆嗦。這是我記憶裡李秀英唯一表達自己悲痛和絕望的方式。她突然而起的喊聲是那樣的鋒利,猶如一塊玻璃碎片在空中呼嘯而去。

那個白晝對我來說,是極其恐怖的。我在李秀英肆無忌憚的喊叫裡膽戰心驚,後來我實在忍不住了,偷偷開啟李秀英的房門,我看到她安靜的背影正俯向自己的內衣,沒一會她的身體就挺直起來,仰起臉又喊叫了:

“啊——”李秀英第二天一早就回孃家去了。那時候天還沒亮,我被一隻搖晃的手弄醒,在刺眼的燈光裡,我看到一個戴著大口罩,全身裹得嚴嚴實實的人正俯向我,我嚇得哇地一聲哭了起來。接著我聽到李秀英的聲音:

“別哭,別哭,是我。”

李秀英對自己的裝扮深表滿意,她近乎得意地問我:

“你認不出我吧。”我來到孫蕩五年後,李秀英第一次走出了家門。在冬天還沒有來到的凌晨,李秀英穿著冬天的衣服走向輪船碼頭,我打著一把小凳子費力地跟在她的身後。

天亮前的街道空空蕩蕩,只有幾個吃早茶的老頭,大聲咳嗽著走過去。虛弱的李秀英只能一口氣走出一百來米,當她站住腳喘氣時,我就立刻將小凳子放到她的屁股下面。我們在潮溼的晨風裡走走停停,有幾次我剛開口想說話時,她就“噓”地一聲制止了我,輕聲告訴我:

“一說話,別人就會發現我。”

她的神秘讓我渾身緊張。

李秀英在人為的神秘裡離開孫蕩。當時對於我漫長的過程,現在回憶裡卻只是短短的幾次閃亮。這個古怪的女人穿著雍腫的衣服透過檢票口時,回過頭來向我揮了揮手。後來我就撲在候船室破爛的視窗,看著她站在岸邊不知所措,她要走過一塊狹長的跳板才能抵達船上,那時候她就不顧是否會暴露自己,接連叫道:“誰把我扶過去。”她進入船艙以後,就開始了我們也許是一生的分別,直到現在我都沒再見到過她。我始終撲在視窗,等到船在遠處的河流裡消失,我才離開視窗,這時候我才發現一個要命的現實——我怎麼辦?李秀英把我給忘記了,過多的悲傷使她除了自己以外,忘記了一切。十二歲的我,在黎明逐漸來到的時候,突然成了孤兒。我身上分文沒有,就是我的衣服和書包也被緊緊鎖在那個已經不存在的家中,我沒有鑰匙。我唯一的財富就是李秀英遺留的那把小凳子。我把凳子重新扛到了肩上,然後哭泣著走出碼頭。出於習慣,我回到了家門前,當我伸手推一下緊團的屋門後,我就把自己推入了更為傷心的境地。我在門旁坐下來,哭得傷心欲絕。後來我就在那裡發呆,那時候我腦袋裡一片空白,一直到揹著書包準備上學的劉小青走過來時,我重新哭泣了。我對前天才恢復友情的劉小青說:

“王立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