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伯靠在靠枕上。
馬相伯先生看看了此人手上拿著一本線裝的手抄本,他問道:“幾道。書你已經看到了?”
“相伯先生喚我來就是為了此書吧。”中年男子問。
“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馬相伯先生說道,“若不是親眼所見,我絕對不相信這書是二十多歲的青年所寫。”
中年男子點點頭,“相伯先生,我給您倒杯茶。”他說完,就把書放在枕邊,自己起身斟茶去了。
書皮上是一行漂亮的行楷,《中國文化傳承與唯物主義的興起》第一冊。
“你嚴幾道前些年做了《天演論》,無人不讚,我這老朽也覺得茅塞頓開。此書一成,反響之大必勝過你。”馬先生興淡淡得說道。
端茶過來的男子乃是大名鼎鼎的嚴復,他與馬相伯關係莫逆。馬相伯興辦復旦公學,嚴復是出了大力的。現在嚴復正在安徽的皖江中學堂當校長。本來馬相伯已經和嚴復約好,明年,也就是1906年,由嚴復接掌復旦公學的校長。但是前幾天突然收到馬相伯的信,請他儘快來滬,馬相伯說得到了至寶。嚴復見信中讓自己動身的意思甚堅,於是馬不停蹄的趕來。
到了馬先生家才知道,馬先生這幾天除了忙開學的事情之外,其他時間幾乎是通宵達旦的閱讀一書。偶染風寒,病倒了。即便如此,馬先生還專門交待家人,如果自己不能接待嚴復,就讓嚴復先閱讀一本書。馬先生的家人轉達了馬先生的意思之後,帶著怨懟的神色將指一冊抄本遞給嚴復。
馬先生是位博士,中西貫通,學識淵博。什麼書能讓他如此推薦。嚴復一看書名就喜歡。作為國內公認的西學大家,嚴復被康有為盛讚為“眼中未見有此等人!”但是與他同時期的名家一樣,嚴復精通西學的目的就是為了能夠興復中華,興復中華文化。書名裡面“中國文化傳承”幾個字就讓他很對胃口。但嚴復本人同樣也是深通國學,又覺得這作者未免大言不慚了。
開篇第一章的內容卻不是國學,標題是“世界的物質統一性”,是唯物與唯心的辯論。此人寫書卻用了白話,但能看出是有些國學底子的。嚴復的《天演論》用的是文言,很多詞彙嚴復苦思如何翻譯,這才提出了讓後世公推的“信、達、雅”翻譯標準。此人用了白話之後,分講道理卻能夠娓娓道來,即便是沒有讀書不多的人,也能夠看懂。對此等做法,嚴復覺得不適,卻又覺得非常不錯。
作者在文中毫不掩飾的公開本書的唯物主義立場。嚴復本人到有些樸素唯物主義的概念,但是看到“世界不依賴人類的主觀意識而獨立存在,但是沒有人類的主觀意識,世界也不會被感知。”這段,不禁暗道了聲好。
很快,嚴復就看到了“生產力”與“生產關係”這兩個沒見過的詞彙。圍繞了生產力與生產關係,作者講述了物質資料生產是人類社會發展的決定性力量。進而提出“勞動創造人本身”的概念。接著,文章旁徵博引中華文獻,提出上古先王“有巢氏”“燧人氏”“神農氏”,都是在生產力力方面做出極大推動的傑出人才,這才被奉為天下之主。
嚴復從來沒有從這樣的角度去看待過世界,初一接觸,就覺得很不適應,仔細想來,卻覺得此論調卻能自圓其說,想有異議倒是頗為為難。雖然大家嘴裡不愛談利,但是每個人都不反對“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去。”這本書竟然如此直白的談利,讓嚴復很不適應。這書行文卻毫不市儈,怎麼讀怎麼不舒服。
這書文字雖然是白話,但是說理偏偏頗深。越往後讀越是不解。又重讀了一遍,卻發現豁然開朗。嚴復不是一個死讀書的人,他放下書閉目靜思,片刻後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這本書的說理卻是層層相套,若是不依照他前面的理念去想,後面的自然不會讀通。這和中國傳統的“微言大義”全然不同。而是歐洲哲學的模式。嚴復不僅做過《天演論》,還讀過很多歐洲的哲學書籍。
這作者肯定精通西學,國學造詣也不會太低。嚴復生出了極大的好奇心,不知是誰做的這文。正思量間,馬相伯先生已經醒了,嚴復趕緊進去打招呼。
端茶服侍馬先生喝了,嚴復這才問道:“這作者才二十多歲。”
“二十五歲。”
“竟然是這年紀的。我方看了第一篇。只覺得此人論事頗為霸道。竟像有一家之言說盡天下之理的意思。鋒芒畢露。”
“不是竟像,實乃就是。”
聽到這話,嚴復訝然道:“此人乃是狂生?”但轉眼間他就想起方才馬先生對此書的評價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