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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困擾不堪。每次看到正面對坐的她那張總是如面具般靜止不動的臉,扎羅夫就覺得自己是一名必須馴服一頭難纏動物的馴獸師。幸好他擅長處世,總能設法挑起話題,巧妙地令談話氣氛變得熱烈起來。夫人受到影響,漸漸啟齒同眾人交談。

“對了,恕我冒昧。”扎羅夫看準一個機會,忽然問道,“夫人,不知您是否願意向我透露,您為何會將青春埋葬在此?如此不問世事、與世無緣的生活,難道您不覺得這是一種罪行妄想患者強加給自身的苦刑嗎?”

“當然,這其中確有緣故。”夫人痛心地點了點頭,“但您若覺得這是因戀愛、犯罪或信仰等而引起的話,那就大錯特錯。坦率地說,這不是我個人的因素所促成的,這很明顯,但若您繼續追問的話,那我只能回答:這是家父的意思。我這麼說,原因就在於家父的意志把我給牢牢拴在了這片土地上。而最後,家父卻把這個秘密帶進了墳墓容我說得更詳細些好了。那一年我二十四歲,剛從斯德哥爾摩的卡羅林斯卡醫大畢業。”

“您的專業是?”扎羅夫插了句嘴。

“細菌學。不過,若非家父反對,我當時大概就去學女子不問津的法醫學了。所以那個時候,我只要有空,總會跑去聽艾克曼教授的課。後來弗洛林教授被夫人毒殺,眾人都懷疑這是他的學術論敵曼奈爾教授所指使的,我還曾意外幫了點兒小忙呢。”她的這句話,在後面發生的殺人案中,令扎羅夫意識到爭論者的出現,從心理上給他造成沉重的壓力。熾熱得如同火花一般的推論和沉著冷靜的批判態度——儘管這對立一直持續到了終局,但扎羅夫在這番滔滔大論結束之後,卻以一種近乎畏懼的感情,窺伺著夫人的嘴唇。

接著,夫人繼續說道:

“當時,我聽從家父的召喚,第一次踏上了八仙寨的土地。但這說不定就是宿命,當我抵達這裡的第三天,家父竟猝然去世,而我的無盡墜落亦宣告開始。”

“那麼,羅萊爾教授的死因是傭兵們發起叛亂?還是說,是死於土匪之手?”

“都不是。”夫人搖了搖頭,“看到這個家的外廓上的無數彈痕,想必您早就有所察覺了吧?家父不屑同化,使當時的傭兵們對他非常反感。但到了我這一代,可能他們把我當成一位無可取代的醫生,所以總會主動向我進獻他們掠奪來的財物。”她微微一笑,又突然眼盯地面,“其實,他是被毒蛇咬死的。從那時起,我便被迫接受了難以理解的事實,毫無抵抗地任由殘酷的命運宰割,如同活死人般繼續生活著。”

“那麼,是因為遺言之類的嗎?”

“沒錯。臨終之時,家父不停晃動著右手,所以我就取來了紙和鉛筆。家父即將消失的意志,讓他作出了令人痛心的努力,斷斷續續寫下一些文字。”

“他都寫了些什麼?”

“當時他這樣寫道:絕不可踏出八仙寨半步——休說故國,哪怕是中國的任何一座都市,但凡有教會的地方,都不會讓你有容身之地——福克斯離開了我——我絕望了。在接著寫下‘乳脂色的信封’這幾個字時,家父的心臟便停止了跳動。”說罷,夫人的神情驟然變得黯然起來。除了寬闊的額頭和鼻尖之外,她的整張臉都陷入了昏暗的陰影之中,“總而言之,這就是家父留給我的戒律。雖然其內容根本無法搞清,但對我而言,家父就是愛與信賴的全部,我對他的話從不抱絲毫懷疑。而隊員四散分離之後,我的神志仍然清醒,過了十年彷彿是身處墓穴的陰暗生活。但在我死心之前,卻不知曾和多大的痛苦奮戰。”

“如此說來,剛才您提到的那個名叫福克斯的人,知道遺言裡的秘密?”

“恐怕是的。此人是家父生前的助手,生於巴伐利亞,和我青梅竹馬。但在我到這裡來的路上,和他在上海的埠頭相遇時,他卻只是奇怪地衝著我冷笑了一下,之後就意外地把頭扭到一邊去了。當時他和家父發生了一些紛爭。他回國不久就死了,聽說是死於一種原因不明的熱病,我估計大概是綠汗熱吧。畢竟這種地方病的潛伏期可以長達三個月之久。”

“但那句‘乳脂色的信封’指的又是什麼?”

“剛開始的時候,我也感到不解,但最後我終於在家父的遺物中發現了這句話所指的東西。信封裡裝著一張經文,我這就請您過目。”夫人從胸前的衣兜裡掏出了信封。

經文的殘片看來年代久遠,黃色的紙幾乎和文字的顏色一樣。紙上用木版字寫著《觀無量壽經》裡的一節。

佛手一。淨指端。一一指端有梵八萬四千情畫。如印珞。一一畫有八萬四千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