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謬讚,妾身張氏紅拂。”
乍聽這個名字,尉遲方不由得睜大了眼。
“你你就是”突然意識到自己這樣相當失禮,連忙抱拳,“勳衛府尉遲方,見過夫人。”
女子明眸一轉:“吳國公的子侄?果然年少英雄,與藥師當年頗有幾分相似。”
紅拂口中的藥師便是她夫君李靖,此次徵突厥的主帥,也是太宗皇帝駕前重臣。李靖、紅拂、虯髯客,並稱風塵三俠,正是隋末唐初一段傳奇。雖是平常讚語,從她口中說出卻令人如沐春風。尉遲方咧開了嘴,只覺得此時此刻,倘若眼前女子有何吩咐,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瞥了他一眼,酒肆主人拱手道:“夫人召我,有何吩咐?”
聞聽此言,女子側轉臉,單手支頤。從這個角度只能看到她如雲秀髮和光潔似玉的額頭。
“我能否信任先生?”
此問話令尉遲方如墮雲霧之中。李淳風應聲答道:“信與不信,夫人一念之間。不過,既然要我來這裡,想必早有答案。”
紅拂微微頷首,長身而起。這才發現,她身量比一般女子都要高些,越顯得儀態出眾。她伸手托起几案上一柄刀,刀身鑲滿金玉,看起來頗為名貴。
“想必先生已經知道,聖上決定攻打突厥,藥師是此次主帥?”
李淳風點了點頭,示意對方說下去。紅拂續道:“前日殿內,聖上賜給藥師這柄寶刀,以作出師壯行,但我卻在刀柄上發現了此物。”她將刀遞給李淳風,只見華麗的刀柄把手之上有一個小小黑色突起,不細看一點也看不出。湊到鼻端嗅了嗅,酒肆主人立刻眉頭皺起。
“奇零香?”
“果然見多識廣。不錯,這種木料有劇毒,取樹汁塗抹箭上,可以見血封喉;若隨熱力蒸發侵入人體,則是慢性毒藥。”紅拂收起刀來,神情依舊平靜,“倘若當真使用此刀,不知不覺中便會中毒身亡。”
“何人能接近這柄寶刀?”
“問題就在這裡。御賜寶刀,除了宮人、傳旨黃門、司禮官員之外,無人能近。”
“夫人心中有答案嗎?”
“沒有。但藥師即將出兵征伐突厥,此刻謀刺,想來與此有關。”
尉遲方聽得目瞪口呆,謀殺朝廷元勳,那是轟動朝野的大案,此刻從這優雅女子口中緩緩道出,卻似一樁小事。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紅拂道:“此事本來也不稀奇。不必諱言,自古功臣良將,功勞皆從血海中來。功越高,殺孽越重,藥師戎馬一生,想要他性命的仇家不知凡幾。之前也屢有謀刺他的事情發生,因此,我格外謹慎,對他身周之事加意提防。”
眼中露出欣賞之色,李淳風道:“有夫人輔佐迴護,是李元帥之幸。”
紅拂揚起頭,笑容略帶倦意,卻又有一種震懾人心的英氣。
“他的戰場在大唐疆土,我的戰場便在他身側。他不能輸給敵人,我又豈能輸了他去?”
一瞬間,方才柔弱文雅的撫琴女子恍然化身為揚鞭躍馬,令六軍辟易的勇者。她將目光轉向李淳風,道:“這便是我請先生來這裡的原因。能否助我作戰?”
靜默片刻,青衫男子俯身低首,恭謹再拜:“淳風謹遵命。”
夕陽逐漸收斂起白日裡驕烈光線,餘溫卻依舊蒸騰,掠奪著草木上的水汽。乾燥到略有些發脆的柳葉在晚風吹拂下發出沙沙聲響。
“真是越來越複雜了。”
校尉忍不住咕噥了一聲,轉頭看了看身旁之人,像是想要從李淳風那裡得到答案。後者卻信步向前走去,一副心不在焉的神色。
“李兄?”
“啊?”李淳風如夢方醒一般回過頭來,站定腳步,“你說什麼?”
見他如此,尉遲方到口的話又咽了回去:“沒什麼。”
“哦。”李淳風一陣沉默,不言也不動。若不是風拂衣袖,校尉幾乎以為他突然化作了石像。
“此處是晉宮舊址。”突然沒頭沒腦地冒出這麼一句話,尉遲方不知如何回答,只有聽任他接了下去,“三百年前,這裡曾有一場慘烈無比的攻城戰。匈奴兵困長安,整整一個冬季,城中存糧已盡。為了活命,便將那些老弱婦孺殺死,當做食物。到最後晉帝開城投降之時,長安已是一座死城。”
在這般溫柔的夕陽下,說著如此殘酷的故事,儘管天氣炎熱,尉遲方還是覺得脊骨一陣冰冷:“你你剛剛是在想這些?”
“唔。”
“當真是個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