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他明明聽到,來送東西的並非單隻他一個,還有二人離著挺遠就停住了腳步,其中必有蹊蹺。
這裡的飯菜糟得沒法說,根本不是人吃的東西,並且少得可憐,他只能靠過百齡、盧象皋等人隔三差五送進來的食物果腹。過、盧二人深知獄卒們的貪婪,故意多多送進,以使北季鷹能夠多撈著一些。
眼望著竹籃中的食物,北季鷹的肚子裡咕咕直叫,飢餓難捺的他,忍不住伸手拿起一塊又香又甜的面糕送向嘴邊,耳邊卻又一次迴響起獄卒於四的古怪話音,手一下子僵在了空中,緩緩地把面糕放回籃中,心中暗道:“莫非,他們要下手了?”
作為錦衣衛二號人物的他,焉能不知在鎮撫司獄中,獄卒可以按照皇帝、或者權閹寵臣的授意,採取各種隱蔽的手段,肆意殺害處死犯人,不明不白死在這裡的朝廷官吏,可說是難以記數。
就在現任指揮駱養性剛剛上任不久,因為言語觸怒崇禎皇帝的朝臣姜採、熊開元二人,被投入鎮撫司獄,當天夜裡,宮中的太監,手持皇帝的密令前來,要秘密處死姜、熊二人。不太熟悉錦衣衛內部事務的駱養性,明知這麼做有違國法,但又不敢頂撞皇上,左右為難,不知如何應對。急忙派人找他來商量。當時自己雖然認為皇帝對臣子太過酷毒,卻也不能直言謗上,只好用旁敲側擊的方法進言道:“駱公,您可不要忘了,昔日衛帥田爾耕的所作所為呀,那可是咱們的前車之鑑啊!”
這個田爾耕乃是魏忠賢的頭號走狗,在其做錦衣都督期間,奉主子魏忠賢的旨意,大肆屠殺東林黨人,欠下了累累血債。待到魏閹倒臺,他也落得個身首異處,且禍及宗族。剛剛過去十幾年的事,駱養性豈能不知。
當下敷衍內使,推說直接殺死太便宜他們了,該先讓姜、熊二人嚐遍鎮撫司的各種酷刑,方能替皇帝出這口惡氣,總算是把傳達密殺令的太監搪塞過去,兩位直臣也好歹逃過了一場滅頂之災。
想到此處,北季鷹仔細聽了聽,料定門外沒人,便將竹籃提的草鋪上,拿起面糕往嘴邊鬍鬚上使勁蹭了蹭,其餘的都塞在草墊子底下,然後躺在鋪上,靜觀其變。
沒過多久,鎮撫司鎮撫喬可用,帶著四五個親隨進了牢房,瞥了一眼空著的竹籃子和北季鷹鬍子上沾的糕點渣子,一抹得意的神色掠過他的眼眸,嘩的抖開了一個黃綾子卷,大聲吆喝道:“罪臣北季鷹接旨!”
這一瞬間,北季鷹已經猜出,飯中摻的肯定是緩慢發作的毒藥,否則大可不必再來宣什麼旨。當即故意裝出一副十分虛弱的樣子,慢騰騰的下了草鋪,跪倒在地接旨。而喬可用的話音卻令他驚喜交加,一時間百感交集,以至於聖旨中其它的內容都未聽得真切,耳輪中只是反覆迴盪著那句:“念其以往追查逆案有功,特法外開恩,予以削職歸籍”
“沒事了,官丟了,反正早就有掛冠之意,也罷,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若是早走半年,又怎麼會遭受這等牢獄之災?”北季鷹心中自語,叩頭謝恩,站起身來暗忖:也許是自己杯弓蛇影太多心了,要是那些面糕上並沒有什麼毒,倒是糟蹋了過兄的一片苦心。
“恭喜你了北大人,聖上皇恩浩蕩,不忘你昔日之功,快走吧,限你在三日內離開京師。”喬可用陰陽怪氣的說著,率領眾人匆匆走出了牢房。
重見天日,好半天才適應了耀眼的陽光,躑躅在繁華的鬧市,頗有兩世為人的感覺,摸了摸下巴上蓬亂的鬍鬚,再瞅瞅身上骯髒不堪的衣裳,苦笑著搖了搖頭,加快腳步走向白塔寺附近的家。
離著還挺遠,便看到有個人在自己的家門口,正在用掃帚打掃門前的臺階和路面,心裡納悶,再近一點,認出了是自己的老管家,心裡登時湧起一陣陣暖意,搶步上前動情的喊道:“老哥哥,難為你啦!”
老管家見是主人,眼中登時噙滿了喜悅的淚水,歡天喜地的丟開掃帚,迎上來顫聲道:“大人,您可回來了,真是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主僕二人激動萬分的抱在了一起。好一陣才分開。
北季鷹邊扯去家門上的封條,邊向老管家道出自己被革去官職譴返原籍的事。主僕二人相攜入院,但見滿目淒涼,本來就家無長物,經過錦衣校尉們的幾番搜抄,更顯清貧。還沒等他們進屋,打院外風風火火的跑進來一個半大孩子,喘著粗氣道:“哪哪位是北大人?有人讓我給他送一封信。”說著遞過來一張摺疊著的紙。北季鷹剛接過來,那孩子便掉頭跑了出去。
展開那張紙,上面的字跡十分潦草,卻又那麼熟悉,是鄧中離的筆跡。北季鷹不禁心潮湧動,暗自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