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碧爾癱倒在靠窗的後座上,感到胳臂腿兒痠痛不堪。不管這輛汽車往哪裡開,她都無所謂了。開吧,開到任何地方,隨便什麼地方,開往天涯海角,都無所謂。
車上有另外四個乘客,三個男人和一個戴海狸皮帽的女人。他們在這氣候惡劣的夜晚出來幹嗎?但現在真是夜晚嗎?密雲滿布的天空,呈現一派中性的灰色色調,說不清是夜晚還是黎明,看上去令人不快。她也不知道今天的日期。要是去問這些同車的乘客,人家會把她認作傻瓜。
手提包裡的那把謎一般的鑰匙,牽著所有的線索。現在又把她的思緒纏住。難道是大森林飯店的鑰匙嗎?她不清楚。公共汽車是否往大森林飯店開去,她也不清楚。不過,從她上車的地方到那飯店並不很遠。她急於弄清,便走到車廂前部去問司機:“這車到得了大森林飯店嗎?”
“最近的車站離它有三個街區,”他回答道。“到時候我叫你吧。”
透過帶霜的車窗,她認出了本傑明·富蘭克林大路、洛根·弗裡圖書館、富蘭克林研究所和費爾蒙特公園。她興奮地想起公園裡兩座花崗石紀念碑。其中一個是士兵浮雕群像,上面鏤著銘文:“一個國家;一部憲章。我們給奴隸以自由,同時保證自由人的自由。”她曾畫過這個戰爭紀念碑。她必須把全部心思專注於任何事物,除那把鑰匙以外的任何事物。除那把鑰匙以外,除我的生命以外。除我的生命以外——這是不是哈姆雷特③說過的話?
“你該下車了,”司機朝她叫了一聲。
她雙腳又落地面。大地,由於馬路和人行道十分溜滑而顯得很不牢靠,卻又由於熟悉的標誌而顯得穩當可靠:美術研究院,哈恩曼醫院。最後,是大森林飯店金色的穹頂。
大森林飯店那紅磚砌就的十六層大樓,終於矗立在她面前。一層到三層呈菱型,有一條白色上楣。飯店對面,是羅馬天主教男子中學和用作《費城晨報》社的古老房子。大森林飯店門前有地鐵車站。有人告訴過她:這地鐵在1927年就投入執行了。而大森林飯店是埃爾克斯在1923年建造的。這正是她誕生的那一年。真逗!
她早可呆在飯店之內,但卻站在飯店之外遲疑拖延,這使她煩惱起來,於是,她斷然決定進去。向上連跨三級臺階,便是大森林飯店鑲嵌著厚玻璃的前門。這對西碧爾來說,不啻攀登埃非爾士峰④。向上這三步,是進入一無所知的世界。
在前廳裡,她凝視那火炬式的吊燈,細看那黃、黑、白三色大理石地面。由於在這裡住過好多次,她很熟悉這個前廳。但她象是第一次見到似的看個不休,任何細節也不放過。
該不該去登記呢?她猶豫了。也許她該直接去1113室,反正她有鑰匙。她跑步跨上十五級臺階,來到中央大廳。這是一個安全的迂迴,否則前有服務檯,後有電梯,實在是進退兩難。
一扇四十英尺高的彩色玻璃窗俯視著大廳,十分美麗。底層和二樓之間的夾層樓面,就在那窗戶下面。在大廳的金色頂篷上鏤刻著箴言:“忠誠、正義、自負、友愛——他們的美德要銘記在愛情和回憶之碑。我們兄弟的過失,則寫在沙地之上。”
西碧爾注視著頂篷。在短暫的幾分鐘內,她由於它的美麗而心曠神怡。但當她由中央大廳慢慢地折返前廳時,這種感覺便消失了。她又要尋找新異的東西來擺脫內心的困擾,於是發現了在上次住宿以來已出現了新的變化。旅館侍者都換了人。原先在服務檯的那個表情嚴肅、胸脯奇大的女人也不見了。西碧爾逗留在內部商店的櫥窗前,強迫自己打定主義,是前去登記,還是直奔1113室。但還是拿不定主意,她就急步出門來到大街。
在飯店門前,她買了份《費城晚報》,報上的日期是1958年1月7日。她疑疑惑惑地又買了份《費城調查》,報上的日期仍是1月7日。
1月7日。她是在1月2日離開實驗室的。這麼說,整整丟了五天!本來害怕的是:一切都不知道,而現在更為可怕的是:知道了真相。
“請告訴我現在什麼時間,”她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去問那售報的人。
“現在九點,”他答道。
晚上九點。她在哥倫比亞大學等候電梯的時間是晚上八點三刻。中間隔了五天,沒有錯。
西碧爾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又一次推開飯店厚實的玻璃大門。丟失五天而引起的慌張和自責,使她不得不急急匆匆起來。她依稀看到有人在跟她打招呼。正是服務檯的那位胸脯奇大、表情嚴肅的女人。“喂,這兒,”那女人招呼著,探出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