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總是在他面前哭訴著父親的不是,父親則是拿他當成方便替代的出氣筒,一有不順心的事,就照三餐踢罵。
即使如此,家還是家,父母還是父母,關永當時還抱著也許哪天母親的憂鬱症會好轉,也許哪一天父親哭著說要戒酒的誓言會真的實現,而拼命地想撐住這個失去支柱的家,不願被最後的一根稻草給壓垮。
可是小鬼終究是小鬼,再怎麼樣努力,憑著一個小鬼的力量,要與大人構築出的社會結構對抗,比唐吉訶德挑戰噴火龍更有勇無謀,註定是場失敗。
小六那年,父親在外喝醉與人起了爭執,不幸死於一柄水果刀下——對方辯稱是自衛時的一時失手,獲得了緩刑輕判。但對方還算有點良心,支付給遺孀=關永母子一小筆慰問金。可是這筆錢卻被聞訊前來的親戚們瓜分殆盡。
「和你父親生前積欠我們的錢比起來,這一點點的錢根本還不夠填牙縫呢!」——其中一名嬸嬸還埋怨道。
「以後,我該怎麼辦?」
再無能的丈夫,對於從不知獨立謀生的母親來講,也是個「沒魚蝦也好」的依靠。一旦這依靠連根帶葉地被拔除了,六神無主的母親除了哭天搶地、一副世界末日已經到來的無助表現之外,完全不見振作的跡象。
「阿母,遺有我在。」
可是連兒子一心一意想安慰她的心意,也傳達不到一徑悲觀的母親耳中。
她開始拒絕吃藥、拒絕進食,消極地想讓自己從世上「消失」。後來,看不下去的孃家長輩,決定將她送入精神療養院,強制她接受治療,而關永的「家」也正式瓦解了。
中學時代,關永一路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即便看盡了親戚人前說「儘管把這裡當自己家,有事情就說。」、人後卻「那孩子也太不知檢點了,也不想想自己是寄住的,一天到晚給我找事!」的兩樣嘴臉,他也告訴自己,「這沒什麼」、「等阿母把病養好,就和她一起搬到一間小公寓住」、「阿母就快來了」,來鼓舞自己忍耐、等待雨過天晴的一天。
誰知道,經過了兩年的治療後,出院的母親竟然一聲不吭地改嫁了。
物件是誰?不知道。
搬去哪裡?不能說。
「小永,你要體諒你媽媽,她從你爸爸把銀樓關了以後,一直過得很苦。現在病治療好了,又遇到了不錯的物件,她好不容易有個機會,可以重新開始她的人生我想你也不願意母親與幸福擦身而過吧?」
「其實你已經長大了,不是那麼需要母親在身邊,不是嗎?你就在心中祝福媽媽,不要再打擾她了,這也是為人子盡孝的一種方式啊!」
你一言、我一語地「教育」他要成熟地看待自己母親改嫁一事——卻絕口不提母親拋棄他的「事實」。
口徑一致地套好招,端出堂而皇之的「孝順」大帽子封住他的嘴,卻沒有人考慮到他繼父親的「死別」後,再與母親「生離」的痛苦。
明知母親還活著,他們竟要求他這個兒子當作沒有這個母親,不要再接近、再打聽她的下落。
他們說他若再出現在母親的面前,就是不孝子。
不孝子。
哈哈哈,他連孝順的物件都沒有了,還在乎一個不孝子的汙名嗎?
「阿永,你有聽到某?」
看到親戚們那副窮擔心的嘴臉,關永有股歇斯底里笑出聲來的衝動。
「免煩惱,我都聽見了。阿母不希望我去找她,我就不會去煩她。以後她是她,我是我,我和她的母子緣就到此為止了。」
親戚們明顯鬆了口氣,換上了笑臉說:「這樣就好,你真懂事,阿永——」
「我明天就打包,離開這邊。」
「咦?」
「這、這樣不好吧?你離開這邊,是打算去哪裡?」
「隨便。本來我留在這邊,就是在等阿母來接我,現在阿母已經不要我,我也已經和阿母沒有關係了,我沒有理由留在這邊。你們不用擔心,就算我出去之後,死在路邊也不會叫你們來幫我收屍的。」
這時候他們才錯愕地發現,關永受了「被母親拋棄」的重大刺激,平常總是牢牢掛在臉上的「聽話」、「沉默」但「不知道在想什麼」的面具,已經徹底地破裂了。
激昂的黑眸,咬緊著牙關,猙獰的眉宇,再也不想聽從這些「大人」自私自利的藉口,再也不想被人——連自己的母親也不例外——當成皮球踢來踢去,他再也無法忍受下去了!
接下來的一整年,關永課也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