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硬朗?還天天支撐著個病軀在廣成倉核算盤點,負責放賑。從早到夜難得一刻休息。這樣一個好人竟不得善終。“
“梅先生確是個長者君子,有古賢人之遺鳳。那麼盧大夫,後來你又做了什麼呢?”
“我給梅夫人服了點藥,讓她稍稍平靜下來,吩咐她不要去搬動梅先生的屍身,等我京兆衙門報信叫來仵作驗屍。不料仵作這一陣天天在火化廠監督,難得回衙門。我今天一早來衙門偏巧碰上了仵作,便一把將他拉到了梅府,並向衙門值房報了梅先生死訊。
好在老管家服了藥後己退了燒,能夠走動了,在家侍候。仵作驗罷屍身、也認為系不慎摔跌下樓致死,致命在顱腦迸裂,“
“仵作的驗屍格目我已看了。盧大夫,你可以走了,我將委派番役去梅府幫助料理梅先生後事。”
盧大夫長揖施禮,唯唯退出。
“這個假惺惺溫文爾雅的偽君子!”喬泰罵道。“老爺,我起先趕去時看清楚是他正在調戲那女子。那女子驚惶掙扎,他倒花言巧語來圖賴別人!適才我也不想一時將他點破。”
狄公道:“這盧大夫目光浮露,言詞閃爍,很令人不快。陶甘,你將梅先生的驗屍格目拿來再與我看一遍。”
陶甘從一堆案卷中抽出一張紙呈上狄公。
狄公輕輕念道:“死者梅亮。男。年六十丸。商賈,長安米市行會行首。其致命傷為顱腦崩破,頭骨碎裂,其兩腿。背脊、雙肩及胸廓兩側均有嚴重擦痕。左頰有黑色汙斑,當系菸灰或墨漆之類沾粘,暫擬斷為墜跌致亡。”
他將驗屍格目放在桌上,說道:“甚是簡明扼要,梅先生從樓梯墜跌下來,身上自然會有許多處擦傷,我最感到疑惑不解的便是那左頰上的黑色汙斑。”
“梅先生不是說在書齋讀書嗎?”喬泰說。“顯然他在書齋裡寫些什麼、臉上濺上了一些墨點。”
陶甘補充說:“倘是硯石不潔,或磨研得太快也會濺出墨汁來。”
“這固然是一種解釋。”狄公抬頭凝望著高高懸掛著的橫匾“明察秋毫”,呆呆出神。
第五章
右果毅都尉馬榮嘟嚷道:“喬泰哥竟選上這麼一家又臭又髒的五福酒家來消遣我。”
馬榮是喬泰的八拜金蘭之交,也是狄公最信任的親隨。他生得虎頷豹眼,相貌兇悍,體軀魁偉又勝喬泰三分。
他呷了一口酒,悶悶地坐在一條長凳上等候喬泰。五福酒家又小又窄的店堂瀰漫著刺鼻的酒酸和腐黴的氣息。掌櫃的是一個駝背。那駝背掌櫃將一壺酒送上馬榮的座頭後,再也不見露面了。只讓馬榮一個獨斟獨啜。
除了馬榮,店堂裡還有一位客人。那人五十開外年紀,穿著一件褪了顏色的藍布長袍,顯得很寒傖。他低頭正看著手中的幾個木偶傀儡出神,靠牆放著他的一架嵌鏡大箱,大箱外罩著藍布遮簾。他的左肩上蹲著一隻栗色的小彌猴,尾巴盤在主人的頸項上,正齜牙咧嘴望著馬榮,發出一聲聲尖厲的嘶叫。那人半晌才抬起頭來向馬榮溜了一瞥,開言道:“自個慢慢喝吧,掌櫃的心境不佳,不能來應酬。這裡左鄰右舍都染上了時疫,一個時辰裡就抬走了三個死人!”
馬榮忿忿地說:“這酒店又臭又髒,不犯時疫都要憋死人,還居然掛什麼‘五福’的招牌!”
那人笑道:“五福,這是人人都向往的。高官、厚祿、長壽、健康、多子,為何不能用來取這酒店的牌號呢?這也是貧苦人的良好祈願啊!儘管他們往往只得其中一福——多子。但他們不怨天、不尤人,苦在其中也樂在其中。端的也不差於富貴人家的五福。”
馬榮端起酒杯坐到那人座頭旁,問道:“先生是走江湖演木偶傀儡戲的吧!敢問先生尊姓,貴宅何處?”
“在下姓袁,雙名玉堂。現住在舊城的一條又暗又髒又窄的小巷裡。長官可熟悉長安舊城?”
“略知些大端。今夜我便要去那裡巡查。”馬榮答道。
袁玉堂說:“舊城裡貧富懸殊,貴賤有霄壤之隔。窮苦人為填飽肚子日出而作,日沒而息、終年奔波勞碌卻飽暖難酬。而高宅大院的公子王孫們則日日鬥雞走狗,呼盧押妓,一擲千金。倚仗祖上的封蔭權勢胡作非為,踐踏王法,虐人害命而無人拘管!”
馬榮道:“休得狂言!當今清平世界,君明臣賢,人人樂業。就是這癘疫猖獗之非常之際,也決不容歹徒惡魔悖逆無理,殘害百姓。”
袁玉堂輕蔑地看了馬榮一眼,道:“長官不妨自己掀開那遮簾向裡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