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向喬泰招招手,走上高臺,圍繞公案走了一圈,又將分隔大堂和縣令內衙書齋的一塊中央繡了獬豸的帷簾拉向一邊,灰土紛紛掉落下來。
(獬豸:讀作‘謝志’,古代傳說中的一種異獸,能辨曲直,見人爭鬥就用角去頂壞人。)
內衙書齋內只有一張書案,一把靠椅和三張木凳,件件均搖搖晃晃,破舊不堪。喬泰將裡間檔房小門開啟,一股陰溼的氣味直向他們襲來。牆邊立著書架,上面擺了公文案卷皮箱,天長日久,都長了一層白黴。
狄公見了,不禁搖頭浩嘆:“不想案牘檔目竟糟蹋到這步田地!”說畢,一腳踢開通向迴廊的大門,默默走回大院,喬泰手擎燈籠在前引路。
馬榮與陶甘己將山中七名生擒案犯鎖入牢中,將三具死屍暫於巡兵房中擱置。管家正領眾奴婢從車上卸執行李囊擔,見了狄公,忙報說後院宅邸清潔整齊,萬物無損。離去的縣令將宅中各樣陳設擺列齊整,原封未動留在原處,各房各屋均打掃得清清爽爽,一應傢俱用物也十分乾淨,無一毀壞。庖丁正在廚下打火造飯。
狄公聞報舒了一口氣,起碼他的妻室家小總算有個舒適的安身之地了。
狄公命洪參軍與馬榮到他私邸一間廂房中暫息,又招呼喬泰和陶甘隨他復去內衙議事。
陶甘點燃兩支蠟燭,放在書案之上。狄公在那張搖搖欲墜的破椅上小心坐下,雙手籠於袖中,擱在書案之上,二助手吹吹木凳上的灰土,也一旁坐了。
三人連日長途跋涉,又經山中一場惡鬥,一個個衣衫不整,面色憔悴,一時間竟相對而坐,默默無語。
過了一會,還是狄公先開了言:“時辰已經不早,我等飢困交加,本該早點將息,然當今情勢好生怪異,因此留下你二人相商。”
喬、陶二人忙頷首稱是。
狄公又道:“入城以來,所見所聞令人費解。我的前任在此整整三載,他的官邸倒是乾淨整齊,卻顯然從未用過公堂,且早將一應書差衙皂統統遣散。我定於今日下午到任,驛馬亦早前來將我到職赴任的文書投下,而他竟一不見面,二不給我留下一字半句就抬腿一走了之,且將縣衙大印交於一個禁卒存留。此外,一縣官商民學對我們冷若冰霜,不睬不理。凡此種種,究竟是何道理?”
喬泰以問作答:“老爺,會不會有刁民欲趁我們立足未穩,陰謀造反,對抗朝廷?”
狄公搖頭。
“不錯,天黑不久,三街六市就行人稀少,店鋪關門,此情此景,實屬異常。不過,我卻未見百姓有不安之感,城裡城外也不見路障鹿砦、深溝高壘。再者,黎民黔首對我們並無敵意,只是無動於衷,麻木不仁。”
(鹿砦:用樹木設定的形似鹿角的障礙物;砦:同‘寨’。——華生工作室)
陶甘手捻左頰上三根黶毛,說道:“一時間我曾想到時疫為虐的可能性,但見街閭中百姓安閒,攤販不慌,此慮也就消了。”
(黶:讀‘演’,黑痣。)
狄公以指當櫛,梳了梳蓬亂的鬢須,說道:“我並不指望從牢頭口中問出個子醜寅卯來,那廝賊眉鼠限,一看便知是個滑吏!”
(櫛:讀‘治’,梳子。)
管家走了進來。兩名家奴緊隨在後,一人盤中捧了飯食,一人手中提了一把銅壺。
狄公命管家不要忘記給獄中囚犯送飯,有金瘡膏藥也給送幾張去。管家—一應了。
三人默默用了夜宵,又各飲了一盅熱茶。喬泰手捻短鬚,一時陷入了沉思。過了一會,開言道:“老爺,我們在山中時,馬榮說過這夥強人並不象專一攔路行劫的響馬,我也有同感。依我愚見,不妨將那夥強人傳來問話,或許能問出點頭緒來。不知老爺意下如何?”
狄公聞言大喜,誇道:“好主意!快去查查他們領頭的是誰,將他帶來見我!”
少時,喬泰回到內衙,鐵鏈上所縛之囚犯正是挺槍直撲狄公的那名強人。狄公銳利的目光掃一掃來人,只見他五大三粗,平頭正臉,鼻直口方,慈眉善目,一副直率的樣子,倒更象一名小店鋪的掌櫃或一名工匠藝人。狄公每日堂上審案,見的案犯多了,也就學得一點看相的本領。案犯到了堂上;貞淫善惡。他一看便能明瞭三分。
強人在書案前跪下,狄公命道。“你姓甚名誰,作何生理,從實講來!”
“回老爺,小人姓方,單名一個正字。祖輩數代均在這蘭坊城中居住,小人也一向在此以打鐵為生,只在不久前才棄家出走。”
“你棄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