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岱年搖頭道:“李公子要求與秋月贖身事,秋月言之鑿鑿,豈可不信。”
“馮相公也太輕信秋月之言了。秋月虛浮驕妄,目光短淺,胸襟狹窄。李璉臨死前曾贈與她香水禮物,又聽得李璉畫寫秋月字樣。官府核問時——偏偏又是羅縣令問的——她便順水推船,信口編撰一通,以增其風光體面,又高放羅縣令鷂子。其實並無這事。——試想一個已寫下了遺詩絕筆的人怎會在臨死前向一個妓女提出贖身要求?不過秋月也是可憐之人,又慘死於紅閣子中,這事似不必多言指責。”
“溫文元他參與陰謀設計。詆譭中傷,欲圖傾軋馮相公。然而計謀並未實施。他更是一條懦怯的可憐蟲,貫一背裡含沙射影,吹風惑人,雖有大惡,卻無大罪。本官略略治辦,便可一勞永逸,叫他再不敢妄掀風波。——至於紅閣子裡發生的兩起殺人案,與馮相公父女似無瓜葛,本官暫不與你們商談了。——今日要說的便是這些。”
馮岱年懵懂起來告辭。猶豫片刻,又長揖啟問;“恕卑職冒犯再問,只不知狄老爺適才說的紅閣子兩起殺人案,系何指?”
狄公溫和地笑道:“何必曰冒犯。馮相公是樂苑裡長,豈有不便告知的?只是判斷尚未獲證實,只得暫藏於本官肚中。那一日案情勘破,水露石出,即對馮相公披明詳備。”
馮岱年與玉環再拜退下。
第十九章
翌日一早馬榮便趕到組閣子。狄公正在吃早茶,一杯香茗,幾片香糕,權作早膳。
“馬榮,稍候片刻,我們這就去凌仙姑茅蓬。倘是凌仙姑尚未回家,我們就去西北隅百沙山逛逛。”
馬榮笑聲問:“老爺,賈玉波秀才與一個贖身出來的妓女欲會衢州鄉間。我想這裡的殺人血案總不至於與他有關吧。”
狄公道:“讓他走吧。昨日沒尋他,便是沒事了。——這賈秀才如何有錢贖妓女出來,莫非偷拐了馮岱年的奩金。”
(奩:讀‘聯’,陪嫁的衣物或財物等。——華生工作室注)
馬榮搖手道:“不,不,這賈玉波在恆豐莊將當日輸去的錢很又都贏回來了,正好贖了銀仙,還剩幾個盤纏錢。又怕馮府逼婚,星夜欲走,被我攔住。”
“攔他作甚?休牽念那個銀仙了。雞吃礱糠,鴨吃魚蝦,各人的性兒,強求不得。只可憐馮岱年父女要掃興。——馬榮,我們今日也可走了。都是客人,焉得在此送終養老?樂苑雖好,怎可樂不思蜀。這兩日你已將這金山樂苑玩了個夠吧。”
(礱:讀‘龍’,用礱脫出稻穀的殼。——華生工作室注)
“正是如此。這樂苑確是個尋歡作樂的好地方,再多的銀子扔下去,連個聲影都沒有。”馬榮感慨道。
狄公警覺:“你那二兩銀子也扔下去了?呵,不,你又過四兩,共六兩吧?這六兩銀子全扔進去了?”
馬榮怯生生著了秋公一眼:“豈止六兩銀子?二叔給的二十兩金子也扔進去了!”
“什麼?那兩錠金子是你二叔留與你做晚歲生計的,怎的也扔進了這天底淵藪。”狄公氣憤地揪扯著長鬍子。
(藪:讀‘叟’,湖澤的通稱。——華生工作室注)
“老爺,這裡的姑娘太迷人了,也太貴了。等扔了銀子金子時,方覺後悔。哪裡還能再追回?”
狄公慍怒道:“如此撒漫使銀,視同塵土。你就是不記教訓,早知不攜你同來了。”
馬榮指著山崗下一片松林子:“老爺,這裡便是當日我與蝦蟹兩位賢弟遭遇匪徒之處。”
狄公細細看了形勢,乃道:“馬榮,那幫匪徒並非為報蝦蟹之仇而來,他們在這裡埋伏,襲擊的原來是你我。”
馬榮驚疑,待要再問,狄公已策馬向前飛馳。
繞過一株大紫杉,馬榮叫道:“前頭那間茅篷正是了。”
狄公下馬來,將韁繩長鞭交於馬榮:“你在此地稍候片刻,不可走近茅篷。須注意四周動靜。”說罷踏著溼吱吱的腐敗落葉向茅篷走去。
茅篷的小窗裡亮著微弱的燭光。
狄公側耳細聽,屋內有人輕聲在唱一支古老的怨歌詞,伴著琴絃,十分悅耳。——隱隱還聽到一聲聲低微的飲泣,時斷時續。
狄公猛力一推,木門開了。屋角一支燭盞搖閃了一下,熄滅了,升起一縷嫋嫋的青煙。——凌仙姑盤腿坐在竹床上,一手撫琴,一手撫摸著一個癲皮乞丐的頭顱。
琴聲戛然而止,凌仙姑一對黑窅窅的眼窩呆呆望著狄公。狄公尖利的目光刺在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