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未平,又起一波,這裡竟又出了人命案。”他提高了嗓子:“馬榮,你可認識去孟嵐田莊的路?”
馬榮搖頭。
袁凱道:“在下認識孟先生的田莊,出東門有一條捷徑。老爺若不避嫌,便由我帶你們去那裡。”
袁凱一馬當先在前面引路,狄公、馬榮、巡官三騎後面緊跟,出東門沿著湖濱的柳蔭官道急急奔去,漸漸便聽得柳蔭深處隱隱有絲竹檀板之聲——原來東郊湖濱曲隅有一“楊柳塢”,是韓原縣的風月淵藪,開著好幾爿歌樓妓館,是城裡一班浮浪子弟出沒的場所。
狄公策馬向前問袁凱:“袁掌櫃認識孟嵐?”
“老爺,其實我與孟嵐也不甚熟稔,只見過幾回面。他自命清高,不近凡俗,但對人尚是謙恭寬厚,頗有仁愛之心。他兩年前才遷來‘楊柳塢’後田莊隱居。那田莊清靜幽雅,疏疏朗朗三四間房舍,卻有一個景色佳美的大花園,花園裡還有一個蓮花池。”
“他家有多少人丁?”狄公問。
“不多,老爺。孟先生遷來這裡時還是一個鰥夫。他的兩個兒子都已長大成人,住在京師。去年孟先生贖出了‘楊柳塢’裡的一個妓女,算是續了弦。那女子胸無文墨,又不善歌舞,只是模樣俊俏一點,細皮白肉的。孟先生娶了她後,也空乏了內囊,衣食生計都仰仗別人接濟。儘管孟嵐比那女子年紀大了許多,但兩下卻倒是恩愛互敬,甚是美滿。”
狄公道:“大凡詩人都要娶一個知音的人作為妻子,才可唱隨和合,不然,雅俗異趣,久則乏味,終不是美滿的。”
“老爺,那孟夫人雖不通文墨,心地可賢惠哩。又溫柔,又嫻靜,將孟先生服侍得十分周到。”
柳蔭官道愈走愈窄,四人岔入一條小徑,在林木疏密處隱隱可見到一片沼澤地,水氣氤氳間深綠淺翠,別有一番景色。
狄公四人在竹柵門前下了馬。狄公推開竹柵門,頓見一座寧靜幽雅的大花園,一座歪斜的板橋通向蓮花池中央的小亭。蓮花池畔,芳草萋萋,野花含靨,水鳥喁喁,蝴蝶盤旋。蓮花池上則新荷一片,幽香陣陣。微風拂來,荷葉翩翩,波光搖動,宛如畫中一般。
袁凱道:“孟先生終日在這花園裡吟詩品茶,養頤晚景。”
狄公點點頭,踏著搖搖晃晃的板橋,走到了那翼小亭裡。小亭上翹著的六角飛簷上,各垂下一個銅鈴。亭柱的紅漆已斑駁脫落,亭頂的綠瓦也參差殘缺。蓮花池對面,疏疏幾間房舍,被一株參天的大橡樹遮蔽了大半。亭子的濃蔭裡只見靄靄晨霧瀰漫,不聞一點雞犬之聲。
小亭內站上四個人,便顯得擁擠。狄公細細向斜靠在竹椅上的死屍看了半晌,又摸了摸死屍的雙肩,扳了扳死屍的臂膊。
“屍身剛僵硬。——天氣如此悶熱,四周又如此潮溼,一時不易斷定死者遇害的時間,大略應在午夜之後。”
狄公說著,將刺入死者左胸的匕首拔了出來,反覆端詳。那匕首鋒刃閃閃,甚是銳利。
馬榮道:“老爺,這種匕首城裡隨處可買到,並不稀罕。”
狄公默然,將匕首遞給了馬榮。馬榮用一張油紙包了,納入衣袖。狄公見孟嵐瘦長的黃臉已走了形,嘴歪斜著,一對混濁的烏珠安詳平靜,雪白的山羊鬍子並不凌亂。——顯然臨死前並不驚惶恐懼。
狄公拿起圓桌上那把錫酒壺搖晃了幾下,裡面只剩一丁點酒了。他又拈著酒壺邊那隻瓷杯端詳了一陣,點點頭,納入衣袖。
他命巡官:“你去找一副門板來,設法將屍身抬回衙裡。”又轉臉囑袁凱:“袁掌櫃在此亭內稍候片刻,下官去池那邊看了就來。”一邊示意馬榮,隨他同去。
狄公、馬榮踩著那“吱吱喳喳”搖晃的小橋,來到蓮花池畔,繞著水堤轉到花園那頭孟家的宅舍。
馬榮上前敲了敲門,半晌門開了,出來一個面目姣好的侍童。侍童聽說是縣令前來訪察,忙進內屋稟報。狄公見外屋四壁蕭然,微風吹隙,幾件傢俱都十分破舊,不由對馬榮道:“兇犯作案顯然不是為了偷盜。”
馬榮低聲說:“老爺,主婦來了。——喲,作案動機有了:年邁衰老的丈夫,年輕貌美的妻子,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總不落此套數之外,嘻嘻。”
狄公抬頭,果見一年輕美貌的女子,娉娉婷婷,輕移蓮步從內屋走了出來。那女子雪膚花容,烏雲不整,鳳眉下一對大眼,深明透亮,頰上閃閃幾滴淚珠,朱唇外朗,皓齒內鮮,狐眉抖瑟,柳腰搖擺——雖淡妝素裹,總不掩其窈窕嫵媚之態。
女子上前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