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曰:“讓我先進去看看,你兩個外面稍候。”說著側身問進洞穴。須臾又見他探頭出洞口。“果有一後生在洞裡飲泣,並無他人。”
馬榮聞言遂牽了黑和尚踅入洞裡。
洞頂有一線罅口,日光透入,正照在一方平滑的石榻上。石榻上鋪了草荐,捆翻著一個後生。那後生剃光了頭毛,全身衣衫撕破,血肉模糊。
(罅:讀作‘下’,裂縫、縫隙。——華生工作室注)
馬榮上前替後生解了縛。後生果然生得眉目清俊,一副斯文相貌。皮肉嫩生生,正是大戶人家的公子,竟受這野和尚如此荼毒。
陶甘問:“不知少相公叫甚姓名,緣何藏此洞中,備受煎熬?”
後生墮淚道:“小生被這蠻和尚綁來此地,好像作賊似的,每日潛伏,動輒棒笞相加。不堪凌辱,又求死不得。整日不敢高聲啼哭,飲泣而已。今日遇兩位恩公垂救,望速速放我走吧。”
馬榮道:“我們是衙門裡的公人。縣令老爺正欲叫你兩個去衙門走一趟哩。”
“不,不。”後失面有懼色,“恩公放我走吧,我不去街門。”
陶甘勸道:“這黑和尚綁架了你,老爺要開堂鞫審問罪,少不得你做個證人,如何輕易走得?”
後生垂頭喟嘆,乃不吱聲。心酸處又禁不住淚如泉湧。
馬榮將後生抱起伏在黑和尚肩背上,又用根柳條用力一抽黑和尚腿脛。黑和尚哪裡敢違抗,馱著後生便小心翼翼出來洞口。
第十四章
午衙正要退堂,馬榮、陶甘押了黑和尚及那後生跪倒了公堂上。馬榮將拿獲黑和尚經過一五一十稟過,狄公心中大喜,隨即推問。
“你這後生,不象和尚,如何也剃了光頭。——先將你的姓名、年庚、貫址報來。”狄公道。
“小生姓江名幼璧,一十九歲。祖籍鳳翔府人氏,遷來漢源。見在思賢坊后街住。家父江文璋,曾任縣學教授。”
狄公捻鬚長吟,果然與推測拍合。
“令尊江文璋已來本縣報案,道你於三天前投南門湖自盡了,如何又與這野和尚一併躲在山洞裡。——其中詳情,從速招來。”
江幼璧叩了一個頭,乃道:“小生原是真想死的。在湖濱先解散了頭髮,又將繫腰的黑絲絛投入湖中,怕是死後屍身沉了湖底。——誰知臨死又起躊躇,老父晚景,江門香菸,心中何忍?兩條腿卻鬼使神驅一般,胡亂奔趨。記得是跑過石佛寺門牆時,才被這和尚一拳打昏,馱起走了。及醒來時已躺在山洞的石塌上,四肢被繩索綁緊。”
狄公點頭頻頻,遂問:“只不知新婚之夜你是如何逃出洞房的?”
“回老爺問。婚宴前正是小生監修洞房的,記得那木匠釘天頂板時故意留下兩扇活板,未曾加釘。道是遇不測時可以藏物躲人,小生那夜正是掀動那兩扇活板,揭了幾排瓦片才爬出屋子的。怕人知覺,又覆蓋如初,不露痕跡。”
狄公又問:“不知江秀才山洞裡這三日如何過來的?”
江幼璧一陣酸楚,湧出眼淚,答曰:“這和尚天天脅逼我,意圖訛我老父錢財。無奈小生執意不從,幾次尋死都被這和尚攔回。遂命我拾柴炊事,又剃去我頭毛,充作小和尚,以惑人耳目。——那日我山中砍了兩捆柴禾下山時,忽念及家中正不知驚動得如何,便悄悄溜回家中,從後菜園翻牆而入,那菜園正對著我的房間。誰知竟見一閻君率眾鬼丁在房中守著。我疑心是眼花了,又不敢細看,那閻君必是坐家中專來拿我的。小生嚇得三腳並作兩步逃回山中。街市上竟也沒人再認識我。我思量再三,真不如遁入空門,做和尚去算了。庶幾撇下七情煩惱,斷割寸腸千恨。
“那和尚見我回來,神色有異,又將我捆起亂行踢打。我受熬不過,又昏厥過去。如此夜夜惡夢,日日驚怕,早沒了原樣人形。即便老爺今日當堂放了我回去,小生又有何面目見父母。”說罷,一陣噎埂,竟又暈眩倒地。
狄公吩咐與他換過乾淨冠袍鞋襪,又延醫治看。等他醒來,再問他一句話,即可遣送回家。
兩名番役架起江幼璧下堂去了。
狄公回頭又問黑和尚有什麼申辯的。
黑和尚情知抵賴不過,口稱服罪。又道:“只是這秀才吃了我三日口糧,雖受了些拳毒,也算不了什麼。兩下也原無恩怨,這圖訛錢財的事一沒憑證,更沒舉動。大堂上乃知是江文璋這酸腐老頭的公子,正懊悔哩。只望老爺詳情超豁。”
狄公遂道:“綁架江秀才的事暫且不問。本縣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