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嘉答道:“每條船上的十二名槳手,不消幾日都募全了。二號船上的槳手全是運河船伕,他們賠了誓今番非要贏了城裡人不可,爭奪之劇烈自不消說。柯先生和我安排他們在白玉橋鎮的酒店裡盡情地飽吃了一頓,此時他們正心急著上場哩。”
“卞大夫,你的九號船且是輕快,我的那條敢情是輸,究竟是船身太沉。”柯元良噘了噘嘴說道。
狄公道:“柯先生,聽說你的船是嚴格按著我們祖先傳下的古老樣式打製的,只這一層就不同一般。”
柯元良的臉上浮起一絲笑容。他相貌端然,骨格奇拔,風度翩翩,舉止優雅。聽了狄公這一句獎美的話,慌忙欠身答道:“狄老爺乃是知音了,我斷不敢忘了我們祖先的舊制。信而好古,吾道不孤啊!”
柯元良累世鄉宦,詩書傳家,他一生只讀聖賢書,又是骨董古物的收藏家。狄公也曾幾番想親眼看看柯元良蒐集的古人字畫。如今聽了他這番話,心中讚許,不禁深有感慨地說:“聽柯先生之言,端的快慰。古往今來,普天之下,但凡有江河水瀆之處就有慶賀這龍船節的風俗。海內的百姓勞累終年亦只有在這一日裡可盡情取樂一番。”
“本州百姓都道是賽龍船可使河神娘娘開個顏兒,河神娘娘一開顏那年頭便風調雨順,河塘魚滿,”卞大夫道。
柯元良皺了皺眉,看了卞嘉一眼,說道:“往昔,這賽龍船行動就著了魔道。賽船之後,用一個活人供祭,照例在河神娘娘廟裡殺一個美貌的後生,披紅掛綠,喚作是‘白娘娘的新官人’。那貢了犧牲的人家竟還認作是難得的風光。”
“幸而國初定鼎就廢止了這悖戾人情的淫祭。”狄公道。
卞嘉忙道:“然而白娘娘的陰魂卻還不曾消歇。此地百姓至今還供奉著她的神像,河神廟裡終年香火不斷。我記起四年前,賽船時翻了一條船,有個人淹死了,鬧得這一州百姓紛紛揚揚都稱是吉祥兆頭,道是該年敢情五穀滿囤,人畜興旺。”
柯元良不安地看了看卞大夫,他放下茶盅站起來說:“狄老爺,告辭了。我們此刻還要到彩臺上去看看獎禮預備齊妥了沒有。”
卞大夫也只好跟著站了起來,他們拜辭了狄公出敞軒匆匆下船去了。
三位夫人緊接兒從屏風後轉將出來,又坐起了牌局。小妾急急地嚷道;“都剩幾枚牌了?正是煞末一搏了!”(狄仁傑注:這位小妾是我的同鄉——蘇州人,煞末就是最後的意思)
丫環送上新沏的茶,四個人又專心致志地打起了牌。狄公緩緩地捋著鬍鬚,算計著招式。他的牌勢已“三線歸元”,只等“三筒”或“白板”任何一枚。“三筒”已全出齊了,還有一枚“白板”在外,若是誰將那枚“白板”打出來,他就贏了。狄公瞅著他的妻妾們興奮而發紅的臉頰,尋思著那枚牌究竟在誰手裡。
突然,近處一聲巨大的花炮轟擊,接著是一串兒爆竹聲,隱隱有蕭鼓樂動。
“出牌啊!”狄公對著他上家的大妾不耐煩地催道。“已放焰火了!”
大妾猶豫了一下,拍了拍她晶光油亮的頭髮,然後往桌上打出了一枚“四索”。
“我贏了!我贏了!”小妾興奮地叫著攤下了牌。——她只等著這枚“四索”。
狄公失望地問道:“你們誰把那‘白板’藏住了,我多時間只等候著這枚倒黴的牌。”
他們把牌放倒,誰都沒有“白板”,剩下的牌裡亦沒有。
狄公皺著眉頭說道:“這可是作怪了,桌上只有一枚,我這裡一對,另有一枚‘白板’端的生翅飛走了不成?”
“莫不是掉到了地上?”正夫人說道。
他們一齊朝桌底下看,又抖抖衣裙,都沒有。大妾說:“會不會是丫頭忘了放進匣子裡?”
“豈有此理!”狄公氣惱地說。“匣裡倒牌出來時我通數了一遍,每次倒牌我依例都要數過一遍。”
“噓——”的一聲,然後又是一陣震耳的巨響,運河被焰火落下的密雨一般的彩星照亮了。
“尋什麼‘白板’!這紅綠花傘兒一天光星,恁美的景緻都不看了?”正夫人說。
他們急忙站起來,都走到了船欄邊。焰火正從四面升起,爆竹聲連響成一片,人群中爆發出了高聲喝彩,一彎慘淡的銀月在天空掛出。此時競賽的龍船已馳出了白玉橋,觀賽的人們紛紛地議論著他們下的賭注。
“我們不妨也來押個寶吧!”狄公乘興說道。“今夜就是那窮愁小民也都要賭上幾個銅錢。”
小妾拍手贊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