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和他相識一輩子,只見他哭過三次。小貓淹死的時候是第一次,這回是第二次。他哭的原因正如你所說。當時他剛剛失去了父親,聽說我也要遠赴北京了,他覺得自己即將成為世界上最孤單的人,沒有一個親人,也沒有一個朋友。
“於是我就勸慰他,告訴他我們永遠都是好朋友。我們倆還特地跑到照相館,拍下了這張照片。拿到照片之後塗連生的心情好了許多。他也把這張照片隨身攜帶,一直到死都是。雖說後來我們又拍過很多合影,但只有這張是最重要的。這不僅僅是一張照片了,更是一份對友誼的承諾。
“後來我去了北京,我們倆各自踏上嶄新的人生之路。在三十年的時光裡,我們的友誼一直如初。這期間太多的事情就不細說了,只講講我們各自的履歷吧。
“我在北京讀了四年大學,畢業分配回龍州,先是在醫院裡幹,後來又調到龍州大學。前幾年從大學裡出來,開了這家心理諮詢中心。雖然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成就,也算是順風順水。我還娶了一個好太太,兒子也長大了,正在美國留學。可以說我這大半輩子走過來,老天爺並沒有太多虧待我的地方。
“塗連生可就坎坷多了。他只讀到初中畢業,然後就開始找工作。因為他長得太醜,幾乎所有的單位都把他拒之門外。後來他父親拿著他哥哥的革命烈士證明書到處求爺爺告奶奶的,才幫他當上了一名環衛工人。在環衛隊塗連生被安排做著最髒最累的工作,比如說清理廁所糞便之類的。這樣一干就是十多年。後來城市改造,公共廁所越來越少了,單位上就給塗連生安排了新的崗位。他的容貌肯定沒辦法進機關,就是在大街上掃馬路也會遭人厭嫌。想來想去,最後只能分配他去開垃圾車。為此還特別公派他去學了駕駛。”
“那個年代會開車的人不多吧?”羅飛插話道,“這個工作還算不錯的。”
“確實不錯。那些年塗連生開著垃圾車去各個站點清理垃圾,雖然免不了髒累,但比以前拉大糞車的時候還是舒服多了。塗連生也很喜歡這份工作,第一是不需要和人打交道,第二是他覺得這份工作很有意義。每次他把垃圾清理完,原本骯髒的環境就會變得清潔美好,這讓他感覺到了存在的價值。可以說,在環衛隊開垃圾車的這幾年,算得上是塗連生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
羅飛問:“那後來怎麼又不做了?”
蕭席楓苦笑了一下:“還能有什麼原因?還不是因為長得太醜,連環衛隊也待不下去了。”
“不至於吧,開垃圾車醜不醜的有什麼關係?”
“有一年龍州不是要建立國家衛生城市嗎?當時省裡的工作組下來檢查,在參觀城北垃圾站的時候恰好遇見了塗連生。有個省裡來的領導說了句:‘你們這個員工長得有點嚇人啊。’他本來也就是隨口一說,但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市裡的陪同人員可就當成聖旨了。第二天,環衛隊的負責人就找塗連生談話,說他這麼多年很辛苦,不如提前辦個內退回家休息。塗連生那麼老實的人,還能說什麼?只好照著領導的意思辦。於是就辦了離職,拿到幾萬塊錢的內退金,算是買斷了工齡。此後生老病死,一切再與單位無關。”
“這也太欺負人了吧?他這樣的弱勢群體被單位一腳踢開,以後怎麼生存?”
“有什麼辦法?這個社會就是這樣。”蕭席楓唏噓著說道,“不過天無絕人之路,塗連生離職後不久,他父親留下來的一套老宅子拆遷,不但置換了一套小戶型的樓房,還拿到十幾萬的補償款。塗連生用補償款和內退金買了輛二手卡車,跑起個體運輸。他為人厚道,能吃苦,倒是不愁生意。只是那些僱主看他老實,壓價壓得狠,所以也沒賺什麼大錢。但無論如何,生計總算能維持下去。”
羅飛關心另一個問題:“他成家了沒有?”
蕭席楓反問:“哪個女人會嫁給他?”
是啊這樣一個男人,又矮又醜,無權無勢,收入微薄僅能餬口,女人憑什麼嫁給他呢?孤單對他來說或許是一件好事,至少不會把另一個人也拖進痛苦的泥淖。
羅飛看著蕭席楓默嘆道:“所以在這個世界上,你就是他唯一的夥伴。”
“是的。只有我瞭解他,知道他是一個多麼善良的好人。而他也最信任我,他知道只有我才能排解他的心結。”
“哦?”羅飛問道,“什麼樣的心結?”
“塗連生很善良,很老實,但他並不傻。你以為他體會不到人生的痛苦嗎?其實他比普通人更加敏感,因為他的一生都被世人冷眼包圍,他享受不到任何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