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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五天,不讓回家,晚上就關在牛棚裡。這期間我成了沒人管沒人問的孤兒。那天我把家裡的存糧都吃完了,實在餓得受不了,就跑去牛棚央求紅衛兵把我父母放出來。可我得到的只是一通斥罵。我沒辦法,只好一個人又往家走。我飢腸轆轆,一路走一路哭,當走到一條小河邊的時候,我突然發現塗連生站在不遠處。原來我不知不覺中經過了他家門前。那時候我已經是個半大的孩子,知道好強爭氣,於是趕緊止住了哭聲,不想叫這個醜八怪給笑話了。

“可是塗連生看起來並不想輕易放過我。他迎著我走過來,堵住了我的去路。我躲不掉,只好怯然問了聲:‘你要幹什麼?’我打是打不過他的,現在連地位也不如他,怎麼敢和他發生衝突?只盼他能放我一馬。

“塗連生一直走到我面前,然後他翻起右手,手裡捏著一隻白白胖胖的饅頭。

“我愣住了,不明白對方的意思,直到聽他開口說:‘給你吃的。’我才知道他是要把這個饅頭送給我。上次他送我饅頭是為了討好我,這次又是為什麼呢?我實在想不出理由,只好忐忑地詢問:‘為什麼?’

“塗連生看著我說:‘你沒有朋友了,我想做你的朋友。’他說得非常坦誠,就好像以前的事情從來都沒發生。頓時我的心裡湧起一股說不出的滋味。是的,我確實沒有朋友了。以前那些玩伴全都和我劃清了界限,現在唯一肯和我接近的,竟然會是塗連生!我曾經那麼看不起他,對他百般欺辱,我曾把他送來的饅頭扔在地上用腳踩,甚至把他最喜歡的小貓扔進了河裡。可他卻毫不記仇,現在他還是想和我做朋友,他的目光如此純真,和多年前那個剛入學的孩子一模一樣。

“我接過了塗連生送給我的饅頭,邊吃邊哭。塗連生站在一旁看著我,他憨憨地笑著,破裂的嘴唇如抽筋般翻起。可我不再覺得他醜陋,只是覺得很滑稽、很好笑。等那個饅頭吃完,我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我們之間一段長達數十年的友誼,就從這笑聲中開始了。”

聽到這裡,羅飛也露出了一絲笑容。他看著蕭席楓說道:“能得到這樣的朋友你應該慶幸。這是沒有任何功利的、真正的友誼。”

“更重要的,”蕭席楓補充道,“那時我們彼此都是對方的唯一的朋友。”

羅飛點點頭,唯一的朋友才是最重要的朋友,這個道理對方早就說過了。

蕭席楓飲了一口茶水潤潤嗓子,又開始繼續講述:“成了朋友之後,我和塗連生父子的接觸就多了。陸陸續續地,我開始瞭解塗連生的身世。原來塗連生上面還有一個哥哥,二十出頭就參加了志願軍,結果犧牲在朝鮮戰場。他哥哥死的那一年,塗連生的媽媽在四十五歲的高齡再次懷孕,老夫妻倆認為這是天意,是死去的兒子重新投胎來了。儘管醫生說生產有危險,他們還是堅持要了這個孩子。於是就有了塗連生。可惜塗連生一點都不像他那個英俊的哥哥,他媽媽也在生他的過程中難產死了。所以塗連生的降生,實在是融進了太多的悲劇意味。儘管如此,塗連生的父親還是把他當成了寶貝,他不指望這個兒子有多大的出息,只盼他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羅飛若有所悟般說道:“難怪塗連生從不和人爭執,被你那樣欺負也不反抗。這一定和他父親的影響有關。”

“也許吧”蕭席楓淡淡地說道,“但我覺得更重要的還是他的本質。他的外表有多醜陋,他的內心就有多善良。不管這個世界怎樣對待他,他始終用一種不變的態度來回應這個世界。”

真有這樣的人嗎?羅飛似乎沒有遇見過。不過他的工作就是和各色各樣的罪犯打交道,恐怕因此會見到更多人性中負面的東西。羅飛知道有一種偏執型的人格,不管這個世界如何善待他,他總是用一種仇恨的目光來打量這個世界。這種人正好和蕭席楓口中的塗連生形成了鮮明反差。如果從陰陽兩極的觀點來分析,既然這種惡到極致的人是存在的,那塗連生這樣善到極致的人也應該存在吧?

“好了,有點扯遠了。”蕭席楓揮手做了箇中止的姿勢,然後他拿起錢包對著夾頁看了一會兒,又說,“講講這張照片吧,拍照片的時候我們都是二十歲,那一年發生了兩件重要的事情。第一是塗連生的老父親去世了,第二是我考上了北京的大學。拿到錄取通知書之後我第一個就跑去告訴塗連生,想要和他分享這份喜悅。可是塗連生卻哭了。”

羅飛道:“他是捨不得你走吧?看來他不但善良,還是個情感很豐富的人。”

“確實如此。”蕭席楓先是點點頭,隨後又道,“不過你可別以為他是個愛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