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發了會愣,看看廳裡的掛鐘,才一點,不三不四的,估計去醫院也找不到人辦手續,就躺在床上睡了一覺,直睡到三點鐘才醒來。
鍾老太坐在大門口養神,看見江一左手拎著塑膠桶右手拿著面盆,就問他幹什麼。江一怕說住院老太婆會糾纏半天,就說:搬家。鍾老太問:搬去哪兒?江一說:王聖堂。鍾老太說:住大院好呀,大院有交通車。江一說:住大院有什麼好?你又不讓我燒電爐,還老審我女朋友。鍾老太笑著說:這孩子真不會說話,我那是關心你呀。
火車站在修橫跨站臺的天橋,幾個巨大的橋墩並排矗立在站臺的盡頭,幾個工人在搭雲梯,竹子犬牙交錯。江一在鐵軌間慢吞吞地走著,突然一列火車拉起了汽笛,在江一面前轟隆隆駛過。江一緊閉雙眼,感覺風像掃帚一樣從面上掃過。他想起離開北京時照二去車站送他,一路跟著列車奔跑,照二奔跑的身影歷歷在目。
從火車站到市人民醫院,花了一個小時。那車真是比老牛還走得慢。好在江一有的是時間,他不急。他上車的時候找了個座位,是後排靠中的那個座位,也是最後一個座位。他坐下後,把手裡的東西擱在膝蓋前面,雙手放在膝蓋上,雙眼直視前方。公共汽車每到一站,就有一幫人擠上來,下去的人卻不多,很快就把車廂擠滿了,大家好像一個罐頭裡的沙丁魚。售票員在車廂裡擠來擠去,催促大家買票。江一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買票,印象中好像買了,可手裡卻沒有車票。
車快到站了,江一拿起東西往外擠,那是一個大站,下車的人很多,江一隨著人流擠下了車,下了車才發現塑膠桶的鐵提手給擠脫了。江一蹲在路邊,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把提手弄好。
先去辦入院手續,把記帳單交給護士小姐,換了張小紙片。然後一個小丫頭片子領著他找房間和床號。江一後來才知道那個小丫頭片子叫護工。護工很年輕,一張臉也還算秀麗,眼睛大大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轉,江一有些喜歡看她。
江一住在三樓10房13號床。護工把他帶到位後,對他笑了笑,說:你就住這兒,有事可以找我。江一也笑了笑,說:謝謝。他把東西逐件放進床頭櫃裡,然後盯著房號和床號發呆。冥冥中一切似乎早有安排,他在大學裡住的是310房,他的學號是13號。真是見鬼了。
房間裡住了五個病人,江一住中間,右手邊是兩個中年婦女,左手邊是一個小女孩,靠牆是個男人,看樣子比江一大幾歲。那女孩正在睡覺,頭向著那邊,從這邊看過去,長得小巧可愛。她的一雙小手露了出來,面板白得像玉。江一看著她的一雙小手,有些心痛的感覺。他知道這層樓住的都是與腎病有關的病人。小丫頭的生命才開了個頭呢。那青年戴了副眼鏡,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看,江一進來後他一直沒有動過頭,似乎對周圍的一切全視而無睹。
江一有些百無聊賴,後悔沒拿幾本書來。師傅在休假,而且跟他在冷戰,否則可以叫她偷幾本禁書來看。好在帶了收錄機,有幾盤破磁帶,依依呀呀的也能聽。這玩意兒花了一個月的工資,害得他省吃儉用了大半年。江一聽了兩盤磁帶,雜音太大,把耳膜刺得有些癢癢的。他只好把磁帶退出來,改聽收音機了。一會兒外面響起嘰嘰咯咯的聲音,江一正奇怪醫院裡何來這種噪聲,只見一部手推車推到了病房門口。一個女人戴著大口罩,站在車子後面,嗡聲嗡氣地說:14號開飯,15號開飯。剛才那個護工走了進來,手裡戴著一隻塑膠手套,幫14號、15號拿飯。江一知道自己的晚餐沒有著落了。他把吃飯這碼事給忘了。
手推車嘰嘰咯咯地推走了,江一感覺胃也在嘰嘰呱呱地叫。小女孩的媽來了,長得很有幾分姿色,江一看到她,竟有些似曾相識的感覺,於是認真看了她好幾眼。那女人感覺到江一的目光,對著他笑了笑。江一看到她的笑容才猛然想起她有些像小學時一個女同學。笑起來特別像。少婦在從床底下抽出一張小凳子,面對著江一的床頭櫃坐下。她摸了摸女兒的額頭,接著把手伸進女孩的襯衣裡,摸她的後背,突然從小女孩的衣服裡抽出一條白色的毛巾出來。那條毛巾有些皺,溼淋淋的。少婦從包裡拿了條毛巾出來,塞進小女孩的後背裡。這個動作把小女孩弄醒了,小女孩翻了個身,叫了聲媽,然後她看見了江一,盯著江一看。少婦說:看看,來了個大哥哥呢。她對著江一笑了笑,輕聲問:小兄弟才住進來吧?江一說:是,小妹妹也是腎炎呀?少婦說:是呀,腎小球腎炎,整天叫腰痛,這是三進宮了。江一嘆了口氣,說:人真是不能有病。少婦說:誰說不是呢?病人辛苦,家裡人也累,吃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