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前面,便可看見靈隱寺了。”
夜色中佛剎幢幢。
少年忽然打了個哆嗦。
“寶剎為何有種逼人寒氣呢師父?”
“在你出世的那年。”文士凝頓片刻,方答,“杭州曾有天災,西湖水乾,雷峰塔倒,死一萬人,後由靈隱寺僧收齊殘骨,在此地做了公墳。——你怕麼?”
“怕什麼。”少年笑道,“人也好,鬼也罷,求的不過是有人給條路他們走。”他竟傾身路旁,隨意撮土為香。“十多年過去,若有惡念,怕也淡了。若真有孤魂遊弋在此,不過掛念家人或是愛侶,執著不去而已。此等長情,可受我岳飛一拜。”
許仕林心中忽然一痛。
掛念家人愛侶,執著不去之魂。
回頭已望不見的西湖中,可有似人似妖的男子,潛泳至岸?
西湖不過苦海。
苦海無邊。雷峰無岸。
“恩師,你在想什麼?”少年好奇地望著文士緊皺的眉宇。
“想你他年遭遇人間霜雪之時,可還會有如此擔待。”
“恩師放心便是。”岳飛微笑如月照花開。“這個人間,是春暖花開也好,是冰爽雪凍也罷,弟子都喜歡。也都想要發願去守,叫人間之人,都能安逸快活。”
“你從何時開始,有了這種念頭?”
“若無此人間,何來恩師?何來弟子?”岳飛裝模作樣嘆了口氣,“唉,師父,弟子餓了。這算不算什麼人間霜雪吶?”
許仕林莞然一笑。
“走吧。”
他輕輕攜起少年臂膀。
兩側濃林老石,向後疾退。
縮地成存,咫尺千里,片刻就到了靈隱寺前。
一片星雲光輝,正照山門。
小沙彌早在迎候,“阿彌陀佛,兩位施主可算到了。”
森森嚴嚴的人間,便展現在許仕林與岳飛的身前。
綿延不知何處。
(2)
夜已經深了。
人都睡去。
而野草堆中,妖正亂舞。
亂石中有浮光成亭,亭中白衣靜女,膝上橫著無端之琴,如仙姬聖母一般,嫻然端坐。
許仕林負手而出。
他足下所踏青苔,都變作玉石琉璃,光彩煥然。
一路虛浮。
走至亭中,白衣女抬起頭來。
四目相對。
螢火成群。
“仕林。”
聲音微微顫抖,似是飽蘸深情。
許仕林卻報以冷笑。
“人已帶來杭州,就在房內酣睡。”
“我知。”白衣女垂頭,指尖撫過琴絃,掠出清越之音。“十年未見。你我之間,便連一句餘話,亦不願說麼?”
“何必呢。”許仕林轉身,仰望天上群星。“——你早已斷情滅欲,刻意流露柔情,卻又所為何來?”
“仕林。”她起身,古琴化作玉簫執在手中。“我所滅者,為欲所驅之心而已。自心流露之情,本是天性,滅它作甚?——我,畢竟,是你孃親。”
“孃親麼?”
許仕林轉回來,看住白素貞翦水雙瞳。
那其中無波無瀾,無雪無晴。
靜默中,白素貞試圖去觸許仕林之手。
卻被許仕林輕輕滑開。
那眸子中流露出一閃而逝的失望。
“十年前已有人對你說過,你根本不配做人母親,你可還記得?”
“你還在記恨十年前的事?”
許仕林避而不答。“——岳飛你已見到。十年後此地傳功,你我共踐約定,之後便再無瓜葛,永不相見。”
“若真能傳功便罷。我卻不知,十年後,你究竟是如何打算?”白素貞雖在質問,語聲中卻仍是一片溫柔平靜。
“我如何打算——你猜呢?”許仕林輕笑一聲。
“三界都道你欲承繼‘他’的遺志,殺人道,滅鬼神,絕蒼生;唯有菩薩一人信你,更允你留在岳飛身邊。”
“不允便又如何?”許仕林揚眉。“與我再戰,翻天覆地,有何好處。”
“仕林。”白素貞蹙眉,語中帶了嗔意。
許仕林被她喚得心頭火氣,拂衣挾怒,
“——本是爾虞我詐,弱肉強食之事。你偏要一副慈母聖姑模樣,可知,真真叫人作嘔?”
他作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