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師兄果然痴情。小弟拜服。”善財淡淡進逼,“卻不知若小弟滅她形神,叫她再無轉生之機,師兄又要去同誰聯這舊誼?”
月遍照忽然長笑。“小師弟,我看著你長大,你每當心下沒底時便是如現在這般耍勇鬥狠的樣子。是,你大可以舉手之間滅人神魂,憑紫竹林善財童子之威,天下幾人能擋?但天道迴圈,此等重罪你就算牙一咬眼一閉甘心犯了,那也要看所換來的結果是否值得。直說無妨:許漢文的肉軀我雖答應看守,但以青蛇所佈下之禁制之繁複,你一時三刻之間未必能夠破解。而他所去不遠,若感應到此地變故回頭來尋你晦氣,雙方提前決戰,你說,誰的贏面又會大些呢?”
善財似為他所說服,殺氣一收。
但轉瞬又熾烈起來。
“師兄如此長篇大論,看來心下沒底的不止是小弟一人——”
手中紫芒如焰。
月遍照深深吸氣,踏前一步。
月色忽然帶著慘紅,白日降臨世間。
一時之間大氣靜止。天地無言。日月黯。星際沉。
白乳泉水瞬間停住流動,顆顆水滴中憋入了山崩地裂的力道,挽韁不發。
而整個塗山上下,八百里處,無一絲清風。三月天氣,竟悶熱如煮。
泉水炸開前一刻。
善財忽然仰天長笑。
“月師兄說得對,上天有好生之德,兩敗俱傷絕非聖道,亦難體天心。既如此,今日多謝師兄好茶好水招待,小弟他日再來拜會,告辭了!”
善財一秒也不耽擱,乾脆利索地轉身而去。
泉水悄然解凍。
迤邐自他手中軟倒下來。
輪兒當先自茅屋中衝出。
“孃親,孃親,孃親!”
迤邐顫抖雙臂,擁住女兒。
“孃親嚇死輪兒了,那個大哥哥真壞!”輪兒緊緊勾著迤邐脖子,嗚嗚大哭。
迤邐抬頭,越過輪兒背心,看住月遍照。
他高大沉默,當年初遇時那怎也看不清楚的面容,如此清晰,刻入心間。
“剛才,你說的是真的麼?”迤邐哽咽了半下,收肅心情,輕聲問道。
“什麼真的假的?”月遍照嬉皮笑臉,一派什麼也沒發生過的無辜色相。
“若我死了,你真會為我,下幽冥要人?”
“你死看看便知。”
“那”迤邐遲疑,“你,真不再怪我當年以人慾大法,誘你不能成佛之事了?”
“當著女兒,說這些幹啥。”
月遍照過來,抱起輪兒。“輪兒莫哭,好好做功課,好好修煉,將來就能保護你孃親不被人欺負了,知道麼?”
月遍照抱輪兒入屋。
忽然回頭,“——若我心中無慾無愛,你就算練那勞什子大法練到死,又豈能阻我一刻?還不明白麼,傻小蛇。”
迤邐呆立片刻,終於破涕為笑。
“誰傻啊,死老頭子,你還沒跟我說你先前死到哪裡去了,為什麼這麼晚才回來!”
“還能去哪兒,你都答應人家七世為奴了,我是你男人,難道不得幫你分擔些,去看著那坨肉軀啊”
嘟嘟囔囔間,白乳泉側,天際放晴。
(2)
晉陽客棧。
戚寶山出門去買吃食,吳媚不知去向,許仕林一人留在房中。
掌中聖賢書讀之無味。所有義理文字,儒家經典,許仕林過目一遍,不僅可以熟讀倒背,甚至於連所謂的微言大義,寫下這些文字之人所想要表達的種種細微深淺,甚至於當時的朝堂草莽,成敗興衰,都如浮雲過眼,瞭然於心。
許仕林站在視窗,看繁華東京的街市之上,人來人往。
多年來糾結於心的那種悵然若失的感受,在汴梁的連串變故中似乎遠去了幾日,此刻卻以從未有過的強橫態度,霸佔住許仕林的一切思緒。
而千千結中的索引,就是吳媚的一雙俏目。
眼頭圓潤,眼角微勾,瞳仁是幽黑幽黑的黑色,旁邊的白色裡暈著若有若無的淺藍。
眼神很堅定。似有多少機巧謀略都沉如飛花散去,最終浮上來那種一心一意的堅定。
難道所謂的“一見鍾情”便是如此?——許仕林喃喃自問。
但卻又似有什麼重要的線索,被遺留在空茫的思維海內。
但錯過的真只是線索而已?
樓下一陣喧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