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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算起來一共住過三個地方,好像是團團轉著,圍著一個叫做“雅典”的小城,搬家只是從近郊到遠郊,繼而到鄉村,越來越荒僻了。所以,遇到美國人問我們住在哪裡,哪怕他和我們住在同一個州,我都不會報出地名,而只會說,那是一個微乎其微的小地方,因為報出來也沒人會知道。

剛搬來的時候,我們就發現這個小地方相當“有文化”。小鎮中心有一棟標誌性建築,造型古樸,紅得非常別緻。那是舊日的縣法院。看來,這還是舊時代的小鎮規劃思路:為了突出“中心地位”,建築物就正正地擋在主幹道上,車馬人等,都必須減速繞行。所以,每次回家,都會在鄰近小鎮的最後一個高坡上,看到這幅以絳紅色為主體的風景。然後減速,欣賞著畫面的逼近,也暖暖地對自己說,要到家了。

在接近這棟建築的時候,它的牆面已經成為整個畫面紅色的背景。此刻,正對著我們,有一座白色大理石的雕像會漸漸凸現出來,成為構圖的主體。紅白相映的色彩,對比非常鮮明。那是一個站立的人像,一個紳士模樣的中年人。他微低著頭,顯得十分謙和。

我們一次次、甚至一年年地,開著車經過這裡。我們無數次和他相遇,又繞過他的身旁,卻每次都“馬不停蹄”,匆匆回家。我們沒有想過要停車,邁上那個車流中的“小島”,去拜謁這個紳士。也許,來自中國大城市的我們,內心中還是不由自主地隱匿著對小鎮和小鎮名人的輕視?

第一次去探訪“他”,還是借了一個朋友來訪的機會。朋友是研究歷史的,對我們的小鎮充滿好奇,執意要登上這個“孤島”看看。我們陪著上去了,才發現那裡內容相當豐富。例如,有歷次戰爭期間,這裡的居民參戰和陣亡的紀念銅牌,有南北戰爭期間留下的大炮,等等,最後,我們來到這座大理石雕像前。底座上的文字非常簡潔。我們這才發現,他是出生在這裡的一名醫生,似乎有過什麼特殊的貢獻,可惜這惟一要緊的內容,卻牽涉一個對我們來說還很生僻的英語單詞。也許是他謙卑的外貌,也許,是我們潛在的傲慢在令我們忽略一名普通的鄉村醫生。我們於是又一次錯過,和他相遇卻沒有真正相識。但是,我們還是記住了他的姓名和生辰年月:

克勞弗德·威廉姆森·朗醫生(Dr。 Crawford Willanson Long,1815—1878)

萬幸的是,這個記憶在不久以後派上了用場。一天,我們行駛在85號州際公路上,忽然在一塊一晃而過的路牌上,發現了那個熟悉的名字:“克勞弗德·威廉姆森·朗醫生博物館”,傑弗遜縣。

傑弗遜縣,就是我們在搬家之前住的地方,是我們在美國的第二個住處。朗醫生和我們真是有緣。這次下了決心,我們一定要去專程拜訪這名鄉村醫生。朗醫生的博物館坐落在傑弗遜縣的中心,傑克遜鎮上。那是一棟小小的普通房子,當年,就是朗醫生行醫的診所。博物館今天是地方上的私人基金會在那裡維持。這是美國小城鎮的地方歷史博物館通常採用的形式。

美國是一個出了名的沒有歷史的國家。可是,你卻處處可以感受到一種濃厚的“歷史感”。每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村鎮,都會有他們的歷史保護建築;他們都會在自己的小報館的銘牌上,標出它起始於18××年,甚至17××年;有時,他們建一個小小的博物館,雖然,其中的展品可能只是些舊時的農具,鋤頭犁耙什麼的。他們卻因此而認認真真地在那裡籌款捐款,做義工。你看了就能夠感覺出,這個年輕的國家,似乎有什麼東西是一直在那裡的,是持衡而且穩定的。也許,那是對家鄉的一種熱愛;也許,那是對栽樹的前人的一種敬重,也許,那是對文化積累的一點意識;也許,對於他們,那沒有什麼,只是自由自在生活的一個自然而然的部分。他們的生活裡,長久沒有別處的那些“爭鬥”內容,當然,就要乾點什麼別的。

在朗醫生博物館裡,我們才明白自己是多麼的孤陋寡聞。他確實是一名普通的鄉村醫生,可是,他也是在這個世界樹立了一塊重要里程碑的人。當初,我們在他的紀念雕像前沒能明白的那個英語單詞,是“乙醚麻醉術”,這個使用至今、令全世界無數人受益的技術,是朗醫生髮明的,他是這項技術的第一個手術使用者。

克勞弗德·威廉姆森·朗醫生是一個愛爾蘭人的後裔。他的祖父和外公,都是被榮譽記錄的美國獨立戰爭的老戰士。不知是什麼原因,使他們不約而同地從北方移居到了我們現在居住的這個南方鄉村小地方。因此,才有了他們的孩子們的結合。這個無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