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從這本書中竊取圖片,這使得我無法全心投入面前的插畫。
二、 腦子裡總在想著可能會在某個角落裡巧遇畢薩德所描繪的手,這也使得我無法全神貫注於每五六幅畫中就會出現的經典之作(塔穆拉斯揮矛砍斷惡魔與巨人頭顱的姿態是多麼果決而優雅!後來,在和平時期,這些敵人反而教導他字母、希臘文和種不同的語言)。
三、 馬的鼻孔與一旁的黑及侏儒,也妨礙我全身心融入眼前所見的景象。
儘管如此幸運地得到了安拉慷慨豐厚的賜予,能在黑暗的絲絨之幕降臨我的雙眼前——每一位大細密畫家渴求的神聖榮耀——有機會盡情飽覽這本傳奇之書,然而我卻發現自己更多地是用腦在觀畫,而非用心體會,自然倍感傷心。待清晨的曙光透入變得像座冰冷墓穴的寶庫,我已經看遍了這本極品至寶中的兩百五十九幅畫(不是兩百五十幅)。既然我是用腦在看,那就容許我仿照喜好推理的阿拉伯學者,再一次分條加以說明。
一、 各處的馬匹,始終找不到一匹馬的鼻孔類似卑鄙兇手所畫:魯斯坦前往圖蘭追逐馬賊時遇到的各色匹;阿拉伯蘇丹拒絕了他的請求之後,菲裡頓君王帶領著遊過底格里斯河的特異神駒;因為他們的父親分封領土時,賜給了伊萊奇最好的國家波斯,把遙遠的中國賜給了另一個王子,卻只把西方的國土留給了突爾,突爾出於妒,砍斷了弟弟伊萊奇的頭,此時遠處望著這一幕的傷心的灰馬群;亞歷大英勇部隊裡的戰馬(這支由裡海、埃及、貝貝利與阿拉伯士兵組成的軍隊,全身裝備著鎧甲、鐵盾、無堅不摧的寶劍和閃亮的頭盔);踩死君王雅茲吉爾德的傳說之馬(由違逆真主降賜的天命,上天懲罰君王雅茲吉爾德流鼻血不止,他來到碧綠的湖邊,用治病的甘泉舒解疼痛,卻不幸被蹄踐踏而死);還有六七位密畫家共同描繪的上百匹完美的神話之馬。雖然如此,我還有超過一天的時間,可以檢視寶庫裡的其他書籍。
二、 過去二十五年來,細密畫大師之間流傳著一個恆久不息的謠言:一位插畫家獲得蘇丹的允許,進入了這間禁絕外人的寶庫。他找到了這本驚世之書,翻開它,藉著燭光,在自己的筆記本中複製下了各式各樣精緻的馬匹、樹木、浮雲、花朵、飛鳥、庭園,以及戰爭與愛情的場景,從此之後便把它們用在了自己的作品中 此後,無論何時,只要一位藝術家創作出一幅精出眾的佳畫,其他人就會受嫉妒所激,重新提起如此的謠言,故意貶低他的畫作只不過是大布裡士的波斯繪畫。當時,大布裡士尚非奧斯曼的領土。當中傷的矛頭指向時,我感到理直氣壯的憤怒,但同時暗自竊喜;不過反過來,聽見別人受到相同的指控,我則深信不疑。此刻,我哀傷明白了一個事實,我們這四位細密畫家,二十五年前看過此書一眼後,書中的影像就莫名地烙印在了我們的記憶裡。從此之後,我們不自覺地追憶、轉化、改變、畫下它們,融入為蘇丹陛下編纂的手抄本中。我的心沉了下去,不是因為過度猜疑的君主們冷酷無情,捨不得從寶庫裡拿出這些經典讓我們欣賞,而是悟到我們自己的繪畫世界,竟如此狹隘。無論赫拉特的著名大師,或是大布裡士的新興大師,波斯藝術家遠比我們奧斯曼人,創造出了更多璀璨的繪畫及更多經典的佳作。
一個念頭閃電般竄入了腦海:如果兩天後,我我所有細密畫家全被送上拷刑臺,那該將有多好。我拿起畫刀,殘酷地用刀尖刮掉手下圖畫中敞開在我面前的眼睛。畫作內容講述一位波斯學者,他光用眼睛觀察印度使者帶來的棋盤,便學會了下棋,進而擊敗了印度大師設下的棋局!好一個波斯謊言!一個接一個,我颳去了棋士的眼睛,沒有放過一旁觀戰的君王和侍從。一頁頁往後翻,我無情地剜掉畫中每一隻眼睛:兇殘作的君王、穿戴華麗盔甲威風凜凜列隊行進計程車兵,以及躺在地上的斷頭。連續做了三頁同樣的事情之後,我把畫刀塞回了腰帶。
我的雙手在顫抖,但不覺得自己的身體有什麼不適。五十年畫家生涯中,我時常遇見被人挖去眼睛的圖片,現在的我,是不是和那麼多瘋子犯下種病態行為後有著同樣的感覺?我只望被我刮掉的眼睛裡流出鮮血,染紅這本書的畫頁。
三、 我感受到在生命盡頭等著我的折磨與慰藉。君王塔赫瑪斯普策勵全波斯十年來最精湛的藝術家們完成的這本絕世典籍中,沒有任何一個地方有畢薩德大師的筆跡,也沒有任何一處找得到他勾勒的纖手。這證明了畢薩德在生命的晚年,當他從那時不歡迎的赫拉特逃到大布裡士時,已經瞎了。因此,我再一次歡喜地確認,這位偉大的大師,投注畢生心力終臻前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