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容僵在臉上,變成了苦笑。
我伸手想摸摸它可愛的頭,它腦袋卻是一偏,避開了。
圓溜溜的眼睛裡,裝滿了敵意。
就在那麼一剎那,周圍的敵意突然鋪天蓋地而來,像萬丈匹練,如針如熾,彷彿能將我刺穿烤乾。
這曾是生我養我的故鄉。
而現在。我是它的罪人。
“錦夜,你來做什麼?”有人冷然問我。
我站直身,回望著聲音的來處,也是妖界入口的守衛,“我來見王,請幫我通告。”
“讓我們通告可以,先從升龍道走進來。”守衛的臉有點模糊,聲音卻異常清晰冰冷。
我垂眸,微微一笑,“好,應該的。”
升龍道,是一條貫穿妖界的甬道。
龍是妖界最尊貴的生物,可並非天生,任何妖物想變成龍身,都必須經受烈火焚身之苦,真正能渡過磨難,安然化身為龍的,不過百分之一。
所謂升龍道,亦是暗指這條路的兇險艱難。妖界的人,但凡有大冤屈或者十惡不救者,若想覲見妖王,都必須從此道而過,倘若你能活著出來,便會得到王的慎重對待。
可如果你死在裡面,那也是命。
妖族的族民心腸普遍柔軟,所以上次才會一敗塗地,他們並不怎麼為難那些走升龍道的人,歷來透過者也不在少數。
可如果換作我。
想必,所有人都恨不得將我啖肉飲血吧!
“活著出來後,再來見我們的王吧!”前方的守衛丟下這句話,終於轉身離開。
我“嗯”了一聲,深吸一口氣,大步邁過火紅的花叢,待走到升龍道黑黢黢的入口時,我突然想到了一個很不知所謂的命題:
如果那一天,如果那一天,衍沒有向我問路
眼眸微抬,唇角上勾,笑容彌上眼角眉梢,我兀自笑笑,心中清明而坦然。
——如果那一天,衍沒有向我問路,那等待著我的所謂安穩的一生,將是多麼多麼無趣。
升龍道里沒有一點光。
入口在後面合攏,人便置身最可怕的地獄裡,無論前方有什麼,你只能一直往前走,或者留在原地腐朽灰化。
耳側,是絡繹不絕的咒罵聲,從我踏入伊始,就有無數人在四面八方叫著我的名字,或哭或笑,指責著妖界最無恥的叛徒與劊子手。
間或,有孩子驚恐的叫聲,刀戈相擊,彷彿那場戰爭的重現。
腥風血雨,兵器森寒。
我打了個寒戰,全身冰冷。
除卻那些罵聲叫聲哭聲喊聲金石相擊聲,真正難熬的,是匹練般密集而淋漓的攻擊,我不能反擊,不能抵禦,只能生生地挨著。
他們的攻擊都不算致命,卻絕對刁鑽,臉上胳膊上腿上,血已如注,但偏偏神志很清楚,腳步尚且很穩。
這件事亦是一種藝術,比如凌遲,用意不是讓你儘快去死,而是那一刀一刀的折磨。
不過應該的。
縱然這樣,只怕也不足以洩他們萬分之一的恨意。
想想也是,倘若我本是魔族,大家各為其君,也許還能被尊稱一聲英雄。可我不是,我一開始就沒弄清楚自己的立場,只是一個叛徒——而且,是最最低劣的叛徒,不為名不為利,卻是為男人。
有白色劍芒刺到了我的臉上,我下意識地偏了偏,溫熱的液體順著臉頰流了下去,淌過唇角時,我用舌尖舔了舔。
真鹹啊!
不知那些被我殺死的人,血流下來時,是不是也鹹澀若此?
其實,這些傷口倒不怎麼嚴重,只要我願意,我甚至可以很快將它們復原,但如果那麼做,只怕更激發群憤。
——我還不想死在這裡,並不是貪生,而是,覺得太不值當。
這條命本已經所剩無幾,而所剩無幾的性命,不該再用來意氣用事。在此之前,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完成,譬如,再見一眼音看看我的小愛。
血汩汩地流動,我斂聲,屏氣,將姿態放得無限低,在眾人的敵意裡,順著那條凹凸不平、白骨皚皚的路一直走。身上早已傷痕累累,謾罵聲越來越難聽,往事被強迫著一幕一幕回播到眼前。我想,我的罪孽確實深重,只是以前一直不去想,也不敢去想。錯與對,是與非,本是個不能去觸控的話題。
想了就不能活。
可無論我逃避多久,終究有面對它的一天。
傷勢越來越重,我卻依舊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