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側過頭去,瞄了一眼碧蘆,卻見她仍然痴痴木木的走著,花白的頭髮迎風飛揚,頭髮下瘦得皮包骨頭的臉有如骷髏,極為可怖,渾濁的眼睛,被月光鍍了一層光邊,閃著鬼一樣陰森的光茫。小雨驀然之間,渾身寒毛根根倒豎,恍然大悟,解開了這個謎團,心想:“碧蘆雖是瘋女人,但畢竟是血肉之軀,受傷如此之重,她必會痛得呻吟嗚咽才對,斷不會如此安靜。她今日能如此安靜,只有一個理由,就是她也身負武功,可以運氣忍痛,因此才能不動聲色。但假如她真的身有武功,為何又甘心留在潘府,忍受虐待折磨,而不反抗呢?倘若她是真瘋,斷不會如此鎮定的控制七情六慾,那麼,難道她是假瘋嗎?倘若她是假瘋,那麼她受父親拋棄在先,夫人折磨在後,最可能的目的,就是伺機報復,令潘家遭受滅頂之災!”一想到此,小雨只覺得手心泌汗,已經溼淋淋的,握了一把水了。她吸一口氣,強自鎮定心神,暗想,當今之計,只有不動聲色,靜觀其變了。
二人走了良久,來到鳳翔閣中。小雨扶碧蘆坐在一張椅子上,命丫環小蘭拿了自己常用的藥箱,打了水來。她坐在碧蘆對面,親手幫她洗淨傷口,又從藥箱裡取出一個小瓷瓶,從裡面倒了點治傷靈藥紅犀粉在棉花上,輕輕將棉花敷在碧蘆的手上。她知這紅犀粉雖然極具靈效,但敷上傷口的一剎那,卻無異於萬刀絞割,疼入骨髓,她本可以換用其他不疼的藥粉,但為了試一下碧蘆,才選用了紅犀粉。留神觀察碧蘆神色,見她仍是不叫,臉上神色木然,連肌肉也未顫動一下。
小雨又細心幫碧蘆擦了手臉,命小蘭拿了一盤點心過來,放在碧蘆面前,柔聲道:“姨娘,你若餓了,先點點飢吧。”碧蘆呆木的伸出手來,拿了一塊點心,緩緩放在嘴裡,她顯然餓得狠了,不多時候,就將一盤點心吃光,喉嚨裡咕嚕了幾聲,澀聲道:“再拿一盤來。”
小蘭本就嫌碧蘆骯髒,又見她居然在鳳翔閣裡發號施令,語氣無禮,心中有氣,站著不動。小雨微微一笑,道:“小蘭,聽姨娘吩咐。”小蘭跺了跺足,憤然去了。碧蘆吃完兩盤點心,又對小蘭道:“打水來,我要洗澡。”小蘭差點氣昏,沒好氣道:“我們這沒水,用光了,要洗,你到別處洗去。”
小雨打量碧蘆,見她渾身骯髒,大概有十年沒洗澡了,心中不忍,命小蘭道:“去打水吧。”小蘭一萬個不情願,卻不敢違拗主人吩咐,只得打了熱水,注在大木桶裡。但她嫌碧蘆骯髒,卻躲得遠遠的,不肯幫她寬衣。小雨見碧蘆手上腫爛,不能寬衣,只得親自過去,助她將衣服脫下,只見她全身乾枯,有如骷髏,當下扶她坐進木桶。
小雨剛要轉身退出,忽聽碧蘆冷冷道:“知道我剛才為什麼不叫嗎?”
小雨一驚,霍地回身,陪笑道:“姨娘,您說什麼?小雨不明白。”
碧蘆一隻傷手伸在桶外,另一手撩水,洗擦身子,冷冷的道:“治這點傷,生肌膏就可以了,幹嗎非要用紅犀粉呢?”
小雨悚然動容,驚訝道:“姨娘,您。。。”
碧蘆“哼”了一聲,繼續慢條斯理的洗著身子,道:“怕我和潘仁美為難嗎?放心好了,我雖內力未失,但二十年前,就被潘仁美餵了軟筋散,已成廢人,再也不能與人動手了。”
小雨心中難過,深深一躬,道:“姨娘,倘若我爹爹有對不起您的地方,小雨在此給您陪罪了。”
碧蘆仰頭向天,默然不語,過了一會兒,兩行清淚緩緩從臉頰上淌下來,長嘆道:“前塵恩怨,我已不想理了。此時我只求一溫一飽,於願已足。少爺!我剛才之所以不叫,是怕夫人得了信兒,派人攆我,我就洗不了這個澡了,你知道嗎?”
小雨應道:“是!”見她被自己父親害成這樣,心中愧疚良深,但也無可奈何,轉身欲退出去。碧蘆又道:“少爺!別走。等下夫人就要來拿我,我還有兩句話想對你說。”
小雨回過身來,道:“姨娘請講。”
碧蘆道:“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啊。你雖奪得大印,但也已深入危機之中,要提防楊四郎害你啊。”
小雨一怔,不料這件事她也知道了。她想四郎為人,甚是光明磊落,應該不至於害我。但要解釋起來,恐怕不是一句兩句所能說清,當下只得泛泛道:“謝姨娘關心。”
碧蘆長嘆道:“男人啊,我有什麼不知道的?你阻擋了他的前程,就好比跟他有殺父之仇,奪妻之恨一樣,他是萬萬不能容你的。他兄弟眾多,勢力盤根錯節,必有為他強出頭者。明槍易擋,暗箭難防,需防楊四郎下毒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