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裡看奏摺,和大臣商量國家大事。
可正德皇帝似乎就是專門和這種禮儀文化、農耕文明反著來的一位君主。他不像一位華夏天子,倒更像一位草原上游牧民族的大可汗。他的一切愛好和審美觀接近草原而疏遠耕地。
比如說他從小就愛騎馬射箭,愛身履險地,甚至親自去馴服獅虎。這用大明的流行價值觀來說,不是一個皇帝應該做的,這種冒險是胡鬧是荒唐。而在草原上,大汗的子孫們從小就跟著長輩出去打獵,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不配做騎士,更不要說繼承汗位了。
在遊牧民族中,大汗和王子親征是常有的事情,非如此就不能激勵士氣。成吉思汗一生無數次帶頭衝鋒陷陣,即使他統一蒙古高原後,對他的子孫也是這樣要求的。橫掃歐亞大陸,一直打到多瑙河上那次遠征就是著名的“長子西征”。從大可汗開始,王公貴族都派了自己的大兒子去參加那最艱苦最危險的征伐。遊牧民族沒有千金之軀不履險地的說法。
漢族的天子尤其到了明代,實際上是個大囚犯,被無形的枷鎖捆在皇宮裡,而草原上大可汗的王帳可設在草原上任何一個地方。正德皇帝最喜歡去的一個地方,就是他建在北疆邊塞宣府的大將軍府。那個地方離草原最近,時時可能受到蒙古騎兵的侵擾,在那裡正德帝也許更能感覺到一種金戈鐵馬的氣息。
明帝國是個典型的宗法社會,特別講親疏之別、講婦女的貞節,一般男人結婚對新娘的要求是,悠悠萬事,處女為大,而正德皇帝根本不講這個。他對那些以處女之身選進皇宮的少女不感興趣,而對已婚婦女、寡婦卻興趣頗高。有一個軍官叫馬昂,他的妹妹已經嫁了別人並懷有身孕。此女子貌美而善於騎射,並擅長鬍樂。這正是正德皇帝最喜歡的,他一見傾心,便把這個懷孕的有夫之婦納入豹房,倍加寵愛。這在文臣們看來,可是關係到大明社稷的大事,皇帝什麼女人沒有,哪能愛上一個懷上別人孩子的女子?尤其是皇帝自己還沒有親生兒子。於是上書苦諫,並拿出秦始皇嬴政的例子,說呂不韋將懷上孕的趙姬獻給秦國公子子楚,最後生下了“野種”,竊取了秦國的江山,可正德帝絲毫不當回事,這真有成吉思汗之風。鐵木真年輕時,剛剛結婚的妻子孛兒帖被敵人搶走,懷上了敵人的兒子後又被鐵木真搶了回來。敵人的兒子生出來後,鐵木真不但沒有遺棄,反而把他作為長子養大,後來成為鐵木真征戰四方的一個得力助手,鐵木真照樣給這個兒子很大的封地,這在漢族人看來,是不可想象的。大明重宗法,正德帝偏偏不把宗法不當回事。自己沒有兒子毫不在意,按照宗法制度完全可以過繼同族侄兒,可他也不這樣幹,卻到處認異姓的乾兒子。
我估計,正德皇帝沒準羨慕自己北部的敵人——那些遊牧民族首領,他們可以隨心所欲地率領騎兵四處征戰。在大明朝廷,他是孤獨的,他羨慕的生活方式,在飽讀孔孟之書的文臣看來,是沒教養的,是落後野蠻的。
朱厚照生錯了年代,如果他生在皇族有突厥血統、朝野有尚武之風的大唐,他也許會有一番作為。
朱厚照也生錯了地方,如果他生在天似穹廬莽蓋四野的草原上,沒準是個英武的可汗。
可惜他生在16世紀的中國,生在那個被紅牆圈起來的紫禁城,變成個“荒唐皇帝”。
繼承資格的解釋權
拙文《莫問帝王家務事》在部落格上釋出後,引發了一些朋友的爭論。皇家的家務事該不該管?如何管?我們都知道,帝制時代皇室是家國一體的,家事即是國事,家事如何直接關係到國家政治清明、國家安定與否。為臣民的都希望繼承皇位的是扶蘇而非胡亥,是楊勇而非楊廣。所以才有那麼多計程車人自覺或不自覺地捲入皇室家務事。拙文筆調有點揶揄葉伯巨、解縉,但絕非諷刺挖苦這兩位。因為我們都知道,一代人只能辦一代人的事,一代人也有一代人的精神稟賦和思維方式,何況那個年代距我們已經六百多年。
有朋友在討論中提到明代一些大臣,為了搞明白皇帝的老爸究竟是誰,弄得要死要活,整個朝政也為此搞得很不堪,這場爭議直接影響此後大明朝的興衰。這就是嘉靖朝最大的事件——“大禮議”之爭。
一個人他的父親是哪個,現在看起來很簡單。可在那個時代,父子關係絕不僅僅是血緣關係,不能簡單地用生物學的知識來判定,而是用禮法來判定。直到民國時期,一個大家族的長房如果沒有兒子,那麼其他房的兄弟家兒子,必須過繼一個給他以承香火,且一般是長子。錢鍾書的大伯沒有兒子,他就是被過繼給大伯的,童年時大伯對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