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這是個新奇的說法,願聞其詳!”耶律楚材驚訝地說道,他以為趙誠在諷刺自己,因為他當然是個不折不扣的文人。
“別矢八里,唐時稱金滿城,此去長安快騎至少六個月,您不反對吧?”趙誠反問道。
“六個月恐怕也到不了。”耶律楚材道,趙誠的話讓他摸不著頭腦,“可是這跟你方才所言,又有什麼干係?”
“若是平常的所在,比如文人墨客與三五好友郊遊踏青,或者走遍中原,訪名山古剎,應約或者自娛,寫一篇遊記,那不過是個人的好惡,即便是因景抒情,如范仲淹《岳陽樓記》者,後人讀了不過僅是一篇遊記罷了。當然,其中‘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之語是吾輩之楷模,但也僅是借景抒情,以表達個人的抱負,並沒有太大的意義。”趙誠道。
“我倒想知道,什麼才是你這少年才子口中的有意義的遊記!”耶律楚材饒有興趣地問道。
“比如我剛才所說的,別矢八里離長安至少六個月,這騎的還是快馬,路上還要不停地換人換馬,也沒耽擱。所以在中原人士看來,這裡不過是一個化外之地,或者說是蠻荒之地,因為就沒有人真正能瞭解這裡正發生過的和曾經發生過的事情。譬如張騫通西域,若是沒有他,司馬氏之《史記》何以作《大宛列傳》?漢武帝又何以縱橫捭闔?我們後人怎知漢時西域有何國家、種族?但張氏與司馬氏的記載過於簡略,所以我覺得的要寫遊記,不僅要寫地理、國家、種族,還要寫他們的語言、文字、風俗、宗教、繪畫、物產、官制、兵制,還有他們從何處來,又到過何處,為什麼要遷移!”趙誠侃侃而談。
“可是你所言的,還會是一篇遊記嗎?”耶律楚材失笑道,“你要寫的那是史書!”
“耶律大人說對了,我要寫的就是史書。”趙誠對耶律楚材的話不以為意,“譬如這畏兀兒,本祖居蒙古草原,乃唐末回鶻人的後裔,如果你要問一箇中原人士,這回鶻人為什麼要離開蒙古水草豐美之地,來到這沙漠上的綠洲,能有幾人知曉?畏兀兒人的祖先原供奉摩尼,可是現在這別矢八里到處都是佛寺與清真寺廟,還有景教的寺廟。現在我們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妥,若是過了八百年,後人若是想知道這八百年前別矢八里有什麼風物,恐怕卻無從知曉!”
“不兒罕這話讓人欽慕,那我就等著拜讀你的大作!”耶律楚材笑著道,對趙誠的“偉大理想”不置可否。
趙誠卻說道:“帝王靠霸業讓後人膜拜,將相憑藉著豐功偉績著稱於後世,當然也有人遺臭萬年。倘若一個人武不能安邦,文不能定國,那就只能靠文字讓後人記住。張騫的武功厲害嗎?但是後人卻記住了他。”
“公子似乎對博望侯張騫頗為讚許?”王敬誠插話道。
“那時當然,正是因為張騫通西域,漢朝的兵鋒才可以過蔥嶺①,至大宛諸國。也正是因為他去過大宛,漢帝才知曉大宛有汗血寶馬,而絲綢之路由此興盛,唐時東西行商至鼎盛。”趙誠道,“由此看來,這遊歷外國,作文以記載,也是一件大功業!”
“絲綢之路?這個名字很貼切!”劉翼道,“只是我聽說夏人隔絕宋人與西域之交通,又加上諸國混戰,如今這商道已經今不如昔矣。”
“花剌子模國、喀喇契丹和這畏兀兒人,以經商者居多,正是因為這條絲綢之路,而興旺發達。我要是畏兀兒人,也捨不得離開這裡。”趙誠道,“我的管家耶律文山也是位商人,曾行商於東西諸國之間,過這畏兀兒人的地界後,不得不繞開西夏,或經吐蕃與蘭州,至宋國,或繞蒙古大漠至中原,徒增了時日與資財。”
“不兒罕作《西遊記》,恐怕也是對西域嚮往之情吧?如今你不就得償所願乎?”耶律楚材問道。
“那不過是遊戲之作,當不得真!”趙誠很“謙虛”地開玩笑道,“哪有這實地一遊,才是真的好,況且有蒙古大軍做我等的護衛,我等不虞有盜匪之後顧之憂。”
“呵呵!”耶律楚材大笑,指著趙誠道,“你真不識自己的身份,大汗何時成了你的護衛?”
趙誠嘻嘻哈哈,但他的心中卻在感嘆歷史的滄桑與變遷。
正如眼前的唐碑一樣,一切實物終究會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之中,那大唐帝國早已煙消雲散,唯有曾經發生過的事情,因為文字而永遠地記載了下來。他希望自己將在史書中出現,以一個堂堂正正的形象出現在歷史的記憶之中,只是自己的前途卻是讓他迷茫萬分。
劉翼卻建議道:“要不,我們將這唐碑碑文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