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不發。近乎絕望的窒息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籠罩了她。她感到恐懼,甚至開始後悔。可是她反抗的慾望是如此強烈。她要報復那個死去多年的女人,她的手段卻只能讓自己陷入更加孤獨的境地。那些天,他對著被她摔碎的牌位,眼神空洞,茶飯不思。後來他將它們重新粘合起來。她居然感到一絲快慰。她以為自己的過錯可以被原諒。
但是現在,他就躺在外面。渾身冰冷。搶救無效當場死亡。一襲白布完全將他覆蓋。他將永遠繼續他的沉默。他終於不會再說任何話。她感到徹骨的寒冷。發抖。好像一場冰期在體內駐足。已經冷得無法再說一句話。
沉年給蜀平打去電話。接電話的依然是另一個陌生的男子。他說,你找平哥啊。他現在很忙。一會再打來吧。
可是,我有要緊事。麻煩你叫他馬上接好嗎?沉年的聲音非常急迫。那人遲疑了一下,終於答應。
過了一會,蜀平終於接起了電話。
沉年,什麼事這麼急啊?
哥,沉年的聲音有些剋制,爸爸,他死了。就在今天早上。
接著他說,哥,你晚上可以回來嗎。
蜀平長久地沉默。電話那邊傳來他的沉重的呼吸聲。
他一直不說話。沉年試探地叫他,哥——
沉年,我以前不是說過嗎——蜀平顯得有些為難。
可是,哥,沉年明白他的意思。他說,可是,你是爸爸的兒子。你怎麼可以不回來。你離開這麼多年,現在爸爸死了。你難道還記著過去那些不放嗎?
沉年,你是早就知道的。對於我們的爸爸,我甚至不齒於叫他爸爸。我對他已經失望透頂。從那天,他拿竹鞭打我開始,一直到後來,他居然可以容忍那個女人把媽媽的靈牌摔碎。這些,你也都看到了。在我這裡,是永遠都不可能被原諒的。我對他說過,我已經和他斷絕了一切關係。我此生,也不會再去見他一面了。我對自己發過誓。更對母親發過誓。沉年,你要明白我。
可是,他是我們的爸爸啊——
沉年,不要再逼我了。蜀平的語氣聽起來有些絕望。
哥,我知道你決定的事情,永遠都很難改變。但是,你能不能現在為我,為死去的爸爸改變一次。或許,那也是媽媽所希望的——
不要說了。蜀平粗暴地打斷他。
沉年佇立在電話亭旁。他突然覺得自己的呼吸變得無比頓重。電話那邊的蜀平已經不能回頭——他果然做到了此前立下的誓言。離開,就不會再回來。
好——沉年的聲音變得遊離——既然這樣,我現在只想和你說最後一句話。若你真的不來參加父親的葬禮,那麼,我們之間的聯絡,也就斷絕了。
他把電話掛掉。
滂沱的淚水,早已經從眼裡奔流下來。他不敢相信自己剛才所說的話。他是如此絕望地,艱難地,去說起這些。此刻,他的眼前再次飛快地掠過,多年以前的凌晨,蜀平替他抵擋了父親的鞭打。蜀平曾對他說,我是你的哥哥,所以,我必然會一直保護你。沉年亦相信了他。所有這些,現在它們如同網一樣朝他鋪蓋而來。沉年苦笑。此刻的他,已如當年的蜀平那般決絕,說下如此沉重的誓言。他感到內心有海水在翻滾。一切已來不及。
父親的葬禮在三天後舉行。天空晴朗,雲很少。偶爾可以聽到樹林裡的鳥叫。而哀樂齊鳴。在這樣的場合中沉年始終保持沉默。低著頭,咬緊嘴唇。他熟悉這樣的場合。在他五歲那年,母親死於除夕前夜。煙花燦爛,猶如生命的轉瞬即逝。母親下葬的那天亦是陽光燦爛。父親坐在旁邊一言不發。
現在,他獨自坐在這裡,手裡捧著父親的骨灰。所有人對於蜀平的不現身都緘口不提。豔芳和辛禾坐在另一面。連日來,豔芳沉浸在悲痛中喪失了言語。只有眼神木然。辛禾扶著母親,低聲哭泣。
豔芳的沉默終於在父親下葬的時候爆發出來。她突然從人群中高聲尖叫,揮舞著雙手,飛奔過去,搶過骨灰盒抱在胸前——你們誰也不能動他。他是我的!
在賓客詫異的神情中,她手中的骨灰盒迅速被人奪下,飛快塞入了墳墓中。生命終於完成了他最後的一步。豔芳尖叫著,漸漸被人拖拉出去。
那些天,整個家庭沉浸在沉重的悲傷中。一連數日,豔芳躺在床上不發一言。飯菜剛剛下嚥又盡數吐出。儘管旁人如何安慰,亦無濟於事。沉年向學校告了一個星期的假,即將期滿。辛禾說,你早點回學校去吧。家裡的事,還有我在。你放心。
連日來的悲痛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