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仍然繫上大衣的扣子,口氣堅決地說:“你趕快給場部獄政科打個電話,叫他們科長下了班先別走,叫那個常松銘也別走,我們馬上回去!”
拉開房門,春天的勁風在他的胸前用力撞了一下,他回過身來,又說:“另外,以後咱們幹部和犯人談話,給他一個凳子,別讓他們再蹲著了,人格上一律平等!”
幾9床的哨音從半空中猛地劈下來,似乎比往日更突然、更尖銳。周志明一骨碌爬起來,剛剛驚醒的意識被一陣急促的心跳敲擊著。入監快兩年了,他始終沒能習慣這種把人從睡夢中扯起來的短促而尖厲的哨子。哨音停止了,滿屋子響起了緊張雜亂的穿衣疊被聲,他也飛快地將衣服胡亂穿上,又跪在鋪上整理好枕頭和被子,當手伸到枕頭下面的時候,他無意中觸到了那幾本邊線已被磨得發軟的書,心頭突然被一種難以名狀的眷念佔據了。
唉,他走了。這幾本書的另一位主人杜衛東昨天刑滿回南州去了。
從那次被捆傷以後,杜衛東住了五個多月的醫院,他的右臂骨頭扭傷,部分肌肉壞死萎縮,一條粗壯的胳膊細成了~根麻稈,直到出院後才逐漸生出新肉來。他們轉調到機修廠以後,恰巧又分在一個班裡,同住一個號子,同在二車間幹活。二車間主要是雜活修理,杜衛東分到木工組,他呢,因為過去在處裡學過開汽車,雖然連“本子‘施沒有,但對汽車構造原理方面的知識多少有點兒基礎,所以就被分到了汽車修理組。
杜衛東自打出院以後便和他異常親近起來,拼命在他面前表示著殷勤和服從,以表達對他的感激。特別是剛出院那會兒,連吃飯都一改以往糧吞虎咽的習慣,故意細嚼慢嚥,為了等他先吃完,好把自己裝做吃不了的窩頭掰下半個來送給他。對杜衛東這類認真而又笨拙的心計,他是洞悉的,卻也沒有點破,免得讓他尷尬。直到後來社衛東竟要天天給他打洗臉水,他才受用不了了,笑著對他說:“你別再打了,我可不是田保善。”杜衛東做出一臉不屑的表情,“田保善什麼玩意兒呀,你別提他,一提他我就犯堵,要是我還在磚廠的話也不伺候他了。”
他笑笑,木去接他的話,因為他總覺得在自己和杜衛東之間很難建立更多的共同語言。
他是一個小偷,和卞平甲截然不同。卞平甲在“四人幫”被粉碎後不久就平反出了獄,被他原來的單位——市第二醫院派人頗為隆重地接回去了。卞乎甲乍一走,他覺得很孤單,便也時常跟杜衛東找些話來閒扯,但真正和他交心貼腑地親近起來,還是他們在伙房幫廚時的那次交談以後。
那是去年冬天一個陽光充足的上午,他們倆被派去給伙房的菜窖晾菜。兩個人一通猛幹,不到兩個小時便把一窖大白菜全部搬出來,攤晾在一片空地上。社衛東抹了把汗,說了句:“歇會兒。”便歪在一個破草墊子上了。
他也找了個空某筐,反扣著坐在上面。這天沒有一絲風,頭頂上的太陽暖烘烘的照得人周身舒坦,他看了一眼懶洋洋地躺在草墊子上的杜衛東,隨口問道:“你的胳膊還疼嗎?剛剛好,幹活別太猛了。”
杜衛東若有所思地衝太陽半眯著眼睛,含糊地搖搖頭,過一會兒,突然撐起半個身子,望著他,臉色有點發紅,吃吃地說道:“我一直想跟你說呢。你知道嗎,那天,那天我直想自殺。”
“哪天?”他沒料到杜衛東會扯出這麼一個古怪的話題。
“就是我進醫院的那天早晨,我真不想活了。”
“你當時疼得那麼厲害嗎?”
“不是,”杜衛東一擺腦袋,“跟疼沒關係。”
“那為什麼?”
“為了,你,你”他扭捏半天說不成句。
“為了我?”
“你給我穿衣服,提褲子,還給我操屁股,餵我,我”
“哈,”他笑了,“你到現在還不好意思哪?”
‘不是不是,“杜衛東有點兒急,結結巴巴地說,”我,我不是不好意思,我是說我自己,我沒臉,不是人,我在你面前我真不是個人!“
他茫然望著社衛東那張態度真誠的臉,說:“你胡思亂想些什麼呀?”
杜衛東坐起來,臉更加紅,“跟你說心裡話吧。在醫院裡頭,我老想你,做夢夢見你,你別笑,真的,我這一輩子,爹死娘嫁人,沒一個親人,那時候我真忍不住想叫你一聲親哥哥,我真是這麼想的,知道你不信。”
他忍俊不禁,“我比你還小兩歲呢。叫我哥哥,就為了給你穿衣服餵飯嗎?”
“不是,不光是這件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