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裡並不是個壞詞,“復辟房”便自然也不包含什麼貶意了。可房子蓋好後,全讓些反覆闢的“勇士們”給佔住了,直到粉碎“四人幫”以後才完璧歸趙。也真湊巧,挨著她家的這棟房子現在是江伯伯住著,他的四個孩子有兩個考上外地大學走了,一個還在部隊,另一個最小的還在東北農村沒辦回來,江伯伯一個人住這麼大一所房子,可能也夠害怕的吧?
不知道又是什麼客人來了,小汽車的車輪聲在門外剎住,門鈴響了一下,又響了一下,一會兒,走廊裡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
“老施老宋都在嗎?”
她聽出來,來者是市委政法部的部長喬仰山。喬叔叔原來和他們家並不熟,只是粉碎“四人幫”以後才過從密切起來。他的兩個兒子——喬真和喬笠也成了家裡的常客,喬笠剛剛還在這兒跳舞。喬真和小萌同在南大上學,他學中文,比小萌高一屆,是最後一批工農兵大學生,還是在他爸爸沒恢復工作的時候上的學,大概不會是走後門吧。
“在,小孩兒她爸爸在。她媽媽上醫院看病去了。”安徽人學說普通話,實在太不順耳了。
自從搬到這兒以後,多半是因為那間寬大客廳的引力所致,常常有一幫人來這兒跳舞,她的朋友便驟然多起來,有不少人就是“大喬”、“小喬”領來認識的,大都是些幹部子弟,她同他們交往,做朋友。一起去聽音樂會,去郊遊,去吃西餐,一起跳舞,也參加他們的高談闊論,表面上像是摔打不散,可心裡卻實在看不起他們,有時甚至還討厭他們。這些人總愛做出一身與眾不同的樣子,動不動議論時政,中國沙煙、天上、地下,要不就是中央誰誰又怎麼啦,一個個口氣大得很。其實他們的理論見解又有多少感性基礎呢,沒有!有些人愛辯論無非是顯示自己不同凡響罷了,還自稱是什麼什麼“沉思的一代”,真噁心。再不然就男男女女一塊背雪萊的詩,也是臭酸氣。尤其是喬真,不就是個工農兵大學生嗎?有多少真才實學?見著小萌還老愛賣弄他那點兒半通不通的英文,小苗也真愛跟他答對,沒治。我就煩這號人!喬真上次跟我談什麼問題來著,好傢伙,引經據典的,現在大學生怎麼都是這麼個風尚?一會)L貝多芬如何說,一會兒柴可夫斯基如何認為,瞧他那一本正經的樣子,當時真恨不得給他一巴掌,少在我面前臭顯,要顯跟我妹妹顯去。喬真喜歡小萌,言談舉止,形跡很著,喬叔叔也給他提過,媽媽好像也動了點兒意思。上次小萌去自新河“私奔”的那場風波過後,媽媽說過再木管她的事了,可現在這不又管上了?人還不就是那樣,一陣兒一陣地的。不過,要說樸實好處,周志明比喬真還是強多了,長得又漂亮。喬真呢,倒也不是難看,主要是氣質不好,女裡女氣的,奶油小生,還不如他弟弟喬笠有稜角。喬笠可完全是另外一種型別的人,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什麼時候都沒正形,只有跳舞的時候除外,舞迷一個。他不但能跳老派的波爾卡和華爾茲,也能跳探戈和倫巴,今天還表演了一段迪斯科。迪斯科其實並不好看,不過他跳得還挺是那麼回事的。這小子的聰明勁都用在這上面了,能跳,還能講,什麼節奏呀,旋律呀,步法呀,一套一套的如數家珍,他能講出探戈來自阿根廷,倫巴源於古巴,桑巴始從巴西,克里卜素生在海地。這種人,花花公子,要說真學問卻一點兒沒有。可不知為什麼,她一方面看木起他們,一方面又總和他們閒泡在一起,他們要是好久不來,她也會生出一種莫名其妙的寂寞感。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也許自己身上總有些東西同他們相投吧。盧援朝可說是徹底地看不慣他們,看見她和他們在一起便耷拉下臉來,雖然從來沒明著干涉過她的私交,但男人總希望自己的女人安分一些,專—一些,這對女人倒也不是壞事,至少說明他是愛你的,否則,管你跟誰呢!“大喬”“小喬”他們都奇怪她怎麼會找 上盧援朝這麼個書呆子,其實他們不瞭解,盧援朝不是個鋒芒畢露 的人,但卻老於世故,工於心計,胸中的城府是極深的,他身上的書 卷氣不過是表面現象,表面現象並不是實質,甚至是實質的反面。 男人總得有點兒沉穩的氣質,她最煩的就是那種咋咋呼呼的男人!
“對,應該給他打個電話去,如果明天他不去送我,那箱子怎麼提得動呢?”
她走出房間,來到走廊裡,給941廠盧援朝的辦公室裡撥了一個電話,他不在。
“出去了?上哪兒了?”她對著聽筒問。
“他母親又鬧病了,剛剛送到醫院去,這幾天恐怕上不了班。”盧援朝的一個同事挺耐心地答覆著。
果然不出所料,一求他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