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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部分

複查平反,怕幾年也弄不完呢。有些人趕著這個風頭,明明有錯誤也鬧著要翻案,情況複雜得很呢。”

腳步聲又響起來,說話聲移出了客廳,消失在走廊裡。

熱水從頭上覆又淋下,雪白的香皂沫團在腳下散開,她揩乾身子,裹上寬大的線織毛巾,披散著頭髮走出浴室,回到自己的房間。

立櫃上的鏡子映出她開始發胖的體形,剛剛浸過熱水的臉泛起兩片潮紅,她揉揉眼睛,不知是浮腫還是已經生了淚囊,眼圍的皮肉顯得有些富餘。真是人未老,色已衰了,將近而立之年還是一事無成。這次去京投考是纏了媽媽一個月的結果。媽媽就恨不得女兒都跟她一樣,一輩子碌碌無為,總想把她那個自得其樂的人生現在後輩們身上推而廣之,好像女人的本分只是成為男人的助手,幫助男人在事業上有所成就。媽的知識有限,可在這方面,卻能信口舉出許多中外名人的例子,她的那副自鳴得意神態,就像爸爸能坐上現在這個職位全是出於她的功勞似的,其實她若不是掛了塊市委書記愛人的頭牌,妻以夫貴,還不是什麼都沒有嗎?她反正是決意不走母親的路子的。她不想做達爾文的妻子埃瑪那種賢妻良母型的女人,把自己的全部精力犧牲在丈夫的事業上,她為什麼不能像居里夫人?盧援朝有盧援朝的事業,她有她的事業。如果這次能考上中央歌劇院,就可以再設法把盧援朝也調到北京,丈夫做為翻譯家,妻子做為歌唱家,相得益彰,互不辱沒。要是能出國就更好了,上次喬笠領來的那個建國,他女朋友就自費留學走了,現在走的可真不少。媽是連南州也不願意讓她離開的,簡直像個封建老地主,恨不得一輩子不出村子,不過也難怪,人上了歲數,當然最怕膝下荒涼的孤獨晚景。可自己也得為自己考慮呀,雖說市歌舞劇院已經答應錄取了,但倘若可以爭取到更好的地位,為什麼不呢?國家歌劇院,這在外國可不得了,英國皇家歌劇院的演員一小時掙七十英鎊,社會地位極高。現在的事算看透了,過去把成名成家、個人奮鬥批得一錢不值,現在又怎麼樣?還不是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這三十年,就這麼變來變去,把人們都給變聰明瞭,什麼這個那個的,全是虛的,沒本事就得被社會淘汰,弱則愈弱,強則愈強,虧了前幾年她沒犯傻,還學了點兒聲樂,要不然,還不就得在倉庫窩一輩子!

天色暗了,媽媽也從醫院回來了,就著晚飯吞了一大把紅紅白白的藥片。婦女病、冠心病、腰肌勞損,以前在小破房裡住著的時候也沒那麼多病。他們那個出版社倒是恢復了建制,可她也成了長期病號,索性不上班了。

為了控制體重,晚飯她照例沒敢吃太飽,回到房中收拾了一下準備隨身帶著的東西,不覺有了點兒睏意了。

小萌果然沒回來吃晚飯,喬真也真肯下功夫,爸爸不知對小蔭的事持什麼態度,他好像還挺關心那個周志明的,也許是小萌託他問的,也未可知。難道她還在留戀著他嗎?這也未免太不實際,退一步講,就算他是冤假錯案,將來平反了回來,可在監獄那種地方染了兩年多,還不知道變成了什麼德行呢。有時候,環境對人的造就簡直是不可抗拒的。他會變得粗野、冷酷、委瑣不堪,說不定還學會了偷、騙、流,都是未可知的事,在那種地方,誰也保不住一身清白。可小萌往往想不到這些,在她腦子裡,周志明還是那個樸樸實實、漂漂亮亮的形象,真是不實際。

“算了,由她去吧,我也不管那麼多了,自己的事還管不過來呢。早點地睡吧,明天還得早起,喬叔叔不會忘了接我吧?可別誤了我的火車。”

這一天正是北方特有的那種秋高氣爽的天氣。車窗外,天空湛藍耀眼,初升的太陽把收割後的田野照射得一片燦爛,她的胸臆也格外豁朗起來。

這間軟臥包廂裡,連她只有兩個乘客,一個四十多的男人坐在她的對面,衣冠楚楚的像是個華僑。車一開他就埋頭看報紙,一張《人民日報》把臉遮得嚴嚴實實的。

喬叔叔很準時,一早就用車子把她帶到了車站,還介紹她認識了這趟列車的列車長。列車長大約有四十歲了,生了一副廣東人的高顴骨,聽說她是市委書記的女兒後,便爽快地把她領進了軟臥車廂,安排了一個鋪位。

這是她第一次坐進軟臥車廂,一種新鮮的舒適感充滿心頭,她竭力做出一副無所謂的神態,壓制著不讓這種快感露在臉上,可腦子裡卻不由生出許多雜亂無章的聯想來,思緒無端地跳來跳去,一忽兒想到《紅樓夢》裡劉姥姥進榮國府,一忽兒想到這一年來隨著爸爸政治上的翻身而在她的生活中發生的種種變化,一忽兒又想到文革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