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要把目光落在甘向前的身上。
“也許,剛才我還沒有把意思說明白。”甘向前放下手中的筆記本,粗大的喉結在緊扣著風紀扣的衣領裡滾動了一下,慢吞吞地卻是堅定地說:“我再重複一遍,我們今天研究這個案件,我的意見是不能簡單就事論事的,應當首先考慮到當前階級鬥爭的總的動向。當前的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的運動是全市,也是全黨、全國的中心工作,這個鬥爭和國際上的階級鬥爭必然是互相聯絡,互相呼應的。國際反動勢力不甘心他們在中國代理人的滅亡,必然要千方百計地進行破壞活動。所以,我們看待今天這個案件,不能不以當前階級鬥爭這個總綱為出發點來安排工作。因此,我建議對這個潛特,應該立即逮捕,迅速而有效地制止敵人可能的破壞活動。”
馬樹峰的眉頭皺得更緊,動作煩躁地點起一支菸,從會一開始,他幾乎是一支接一支的吸菸,他明顯地控制著自己的聲調,竭力平靜地說:“這幾年,我們也抓到了一兩個特務,但總是剛一發現就迫不及待地抓起來,缺乏必要的偵察過程。沒有偵察過程的反間諜工作當然又痛快又省事,可我們能從中得到什麼呢?敵人的情報意圖是什麼,使用什麼活動手法,聯絡人是誰?往往搞不清楚。”
“問題不能這麼看吧?這幾年,我們局在對敵鬥爭上的成績還是很大的嘛,怎麼能說什麼也沒得到呢?”甘向前針鋒相對的口氣使氣氛變得更加僵持起來。“我承認,搞公安我是新手,但是反特工作就是抓特務,就像我們過去打仗是為了消滅敵人一樣,這個淺顯道理是小孩子都懂得的。敵人派多少特務,我們就抓多少特務,抓一個就少一個,既打擊和震懾了敵人,也維護和發展了大好形勢,這難道不是很大的勝利麼產‘馬樹峰消瘦的臉上浮起一絲若隱若現的苦笑。他偏過頭對紀真說:”不要光是我們兩個人開會嘛,老紀,你也談談看法。“
紀真從一開會就沒怎麼說話,這完全不是他過去的習慣,等馬樹峰間到了頭上,才勉為其難地向兩位局長望望,遲疑著說:“嘔——如果從偵察工作的角度上看,目前還是以不捕為宜,對這個人確實需要觀察一下。但是”他停頓了一會兒,似乎斟酌著下面的話。
“但是剛才甘代表的意見,呢,我想,也是很重要的。如果這個人真是個搞破壞的‘行動手’,在我們市裡搞點兒什麼亂子,這個風險還是有的。要是由此影響了當前的運動,那就得不償失了。所以,究竟捕不捕,我還有點吃不準。”
從馬樹峰的臉色上,段興玉已經看出他對紀真一反常態的模稜兩可是不滿的。馬樹峰又把臉轉向自己,帶著疲倦的神情問道:“小段的看法呢?你是在第一線作戰的,說說你的看法吧。”
段興玉記得,他當時一點沒有猶豫,用不容誤解的口吻說道:“我看還是捕起來好。”
馬樹峰臉上微微現出了驚訝的表情,這是段興玉不難預料的。從道理上講,他當然贊同馬樹峰的主張。馬樹峰是建國以來第一代偵察工作的專家,而這會上論及的問題在偵察工作中又實在屬於初等常識,ABC,可這年頭就這樣,許許多多本來屬於常識的問題卻不斷地被人們爭論不休。“反特工作就是抓特務”,這在包括小孩子在內的外行人眼裡的確是想之當然的定義,其實真正的反特工作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在現代反間諜戰中,反間部門的主要任務,是設法瞭解敵方的情報要求和行動意圖,掌握敵人的活動手法,控制敵特組織及其陰謀活動,那種不管三七二十一,見一個抓一個的做法是最笨的,也是最要命的做法。常常除了一個活屍之外什麼也得不到。就比如說徐邦呈吧,他到南州市裡來到底是什麼任務?沒有偵察過程就很不容易搞得清楚。可段興玉也懂得,當一個簡單的問題又被人們重新鄭重地提出來加以討論的時候,問題就不再是簡單的了。這幾年,他雖然很少和局領導打交道,但由於局裡上下熟人遍佈,所以對領導們之間的關係也常有預聞的機會。他知道,馬樹峰雖然在去年官復原職後,名義上是局裡的第一把手,可事無鉅細,要是沒有甘向前這位軍代表的贊同和默許,都是絕難行通的。甘向前和市委第一書記劉亦得之間保持著極為密切的熱線聯絡,就是在局常委會上已經形成決議的事,他到劉亦得那裡一前咕,照樣可以推翻。一向,段興玉把一切從實效出發做為工作上的第一信條,時間已經不允許他們拉開架子爭論下去,而且有實權而又不怎麼內行的甘副局長偏偏又分管偵察工作,如果不把徐邦呈捕起來,那麼下一步工作還是要由他來抓。可想而知,他們這些做具體工作的幹部還不定要碰上多少叫人左右為難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