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均勻的鼾聲。她從裡屋悄悄走出來,輕輕碰了下玉蘭的手臂,彼此默契地對看了一眼,她就溜進了通向書樓的弄堂。
她立在書樓門口,心臟怦然加快了跳動,待鎮定下來後,她才掏出從相爺身上偷來的鑰匙。門未上鎖,她輕輕地推了推,是從裡面插死了。她遲疑了下,就鼓起勇氣在門上輕輕叩了兩下。門在她面前拉開了道縫,探出一張稚氣未脫的少年的臉。他的目光驚詫而羞怯,不敢直視她。
她暗自—喜,門裡的少年竟是侍弄花草的阿根。她作出一副認真神情,一本正經地說:“相爺要取一本曹子建的書,在《漢魏六朝百三名家集》中。”
阿根猶疑了下,說:“請稍候一會兒。”反身掩上門,走進書樓,很快就把書遞到她手上問,“是這本嗎?”
她掠了一眼題簽,不由得一陣興奮,可她硬是壓下了心裡的激動,作出一種淡然的表情,點點頭,轉身下了樓梯。待聽到阿根關上了門,就慌忙將書放進懷中,裝出一種慵懶的情態,走了回來。她見著玉蘭,彼此會心地笑了笑,就溜進了裡面的套間。
第四部分 人有悲歡離合第59節 書林學海(2)
她急忙翻開了書,找到了《洛神賦》,迫不及待地讀起來。
這是一泓甘冽的泉水,一滴一滴把餵養生命的甘霖滴進了她枯萎的心田,撫慰著那因乾旱而龜裂的傷痕。原來,幾回夢中尋覓的就是它。
她激動地背起來:“於是洛靈感焉,徙倚徬徨”彷彿她也化作了洛神,一個隱約的人兒佇立水邊,化作了重情的曹子建。這個人兒在哪裡呢?她恍若走進了一個神思恍惚的虛幻之境
“雲姨娘!”
丫環輕聲一喊,她猛然醒悟過來,這是相爺醒了的暗號。她慌忙將書藏進梳妝檯內。
相爺剛一邁出她的房間,她就立刻插上套間的門閂,重新拿出《陳思王集》,讀著讀著,從中感受到一種激奮,這種情愫是她過去所沒接觸過和體驗過的。他的詩文與她在佛娘那兒學的詞曲迥然不同,戲文詞曲多系表達兒女之情,或離情別緒,她過去所聽到的傳說和故事,也多描述悲歡離合,它們也曾叫她為之落淚,卻沒有曹子建詩文所給予的這種激越、振奮之情。他雖說也是借詩文抒發憂憤,可那不是專一的個人苦悶,而是思求施展才華,報效國家,建立功名業績的急切之情。從他的集子裡,她似乎模糊地觸控到另外一個開闊的天地,她被這個新天地震撼了,她的心情久久停留在亢奮中。她背熟了《薤露篇》、《白馬篇》和那些感人至深的《雜詩》。她久久沉迷在“願得展功勤,輸力於明君,懷此王佐才,慨嘆獨不群。”“羽檄從北來,厲馬登高堤,長驅蹈匈奴,左顧凌鮮卑。”“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的詩句中。詩人渴望為國立功,不惜壯烈犧牲的愛國之情,使她欽佩不已,可她又為詩人的壯志不酬深感不平和悲哀。曹植的詩文藝術和他渴望為國效力的精神,在她的心中烙下了深深的印記,幾乎影響著她未來整整一生。
每當相爺和女院都進入了深沉的夢鄉,她還要默誦一遍,那些令她神往的詩句,常常揹著揹著就使她激動起來,她幻想著自己也變作男子,策馬疆場,為國捐軀。
又一箇中午,她將《陳思王集》換來了《嵇中散集》。這位竹林名士的《答向子期難養生論》有如一個轟頂的霹靂驚雷,把她炸得惶惶然。嵇公在文中說後代君主都是“割天下以自私,以富貴而崇高,心欲之而不已”他竟攻訐至高無上的人主!她嚇得掩住了眼睛,可嵇名士的論說卻在她心裡引起了強烈的共鳴,他所抨擊的豈止是人主、相爺和朝廷命官,地主,富豪,誰個不是如此!這些話就像是針對相爺說的,她把它改了下“割民女以自娛”!她欽服嵇公的率直和勇敢,說出了他人不敢說的話,道出了世人不敢承認的道理,還敢將人間的不平寫在紙上,以教後人。她讀著讀著,當她從張西銘的題序中得知他因此觸怒了司馬氏,而遭致殺害,她就憤懣起來,因而更加崇敬他的剛腸疾惡、不屈身求仕的氣節。
又一天中午,她又以《嵇中散集》換來了《阮步兵集》,她像一隻遨遊在江海中的小船,滿懷激情地迎接著撲向她的一簇緊跟著一簇的浪花。阮公的《詠懷》詩讚頌了一系列為國建立不朽功業的英雄形象,使她熱淚肆淋。
她終於在提心吊膽中讀完了張夫子彙輯的包羅了漢魏六朝名篇佳作的大書,通脫的文風,自然灑脫的語言,坦率不羈的個性開闊了她的藝術視野,也深厚了她對社會人生的理解認識。
書讀得多了,她反而深感自己知識的不足和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