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幕降臨,夜霧會給它披上蟬翼似的晚裝,桃紅色的紗燈在水閣上晃悠著,把它那玫瑰色的光影映到水上,隨著水波的湧動,古鎮彷彿也飄逸起來,那別具一格的神韻,把那些詩的、畫的、醜的、髒的都淹沒了,一切都顯得飄忽朦朧了。
大明朝經過天啟一代的閹黨之災,國家早已喪失了元氣,崇禎帝雖然急於振興,怎奈痼疾難治,加之用人不當。“索虜”繼續侵擾東部疆土;四方災民,揭竿而起,“流寇”已成為威脅國家安全的大患,國力日益衰敗,更多的人對朝政不滿,對前途感到渺茫,愈來愈多的人沉醉於聲色犬馬,只想在那些沒有人身自由的弱女子身上尋找安慰寄託。
秋娘以重金買下了楊愛,又花了她所有的積蓄,裝飾門庭、書齋、客廳和臥室,揭下了“秋娘寓”的粉紅小牌,換上了“愛娘寓”的鎦金豎匾。秋娘宅邸,頓時火紅起來。愛娘開始周旋在官僚、地主、名士、闊少之間,和他們唱酬遊樂,為他們侍酒、彈琴、度曲。好事者為她們歸家院十間樓編了支歌:
柳蔭深處十間樓,
玉管金樽春復秋。
只有可人楊愛愛,
家家團扇寫風流。
隨著這支可詛咒的歌的傳揚,商賈、?�、土財主、輕薄兒,像蒼蠅似的嗡上門來。雖說秋娘還算愛護她的,可是,這種生活卻叫她難以忍受。她感到自己就像一棵生長在棘叢中的小樹,要活活被藤蔓纏死了。她希冀改變自己的命運,曾有過在風塵中尋夫婿為歸宿的一閃念,倒也有不少人願以重金聘她出去。可是,她又覺得他們不會理解她,也不會真正愛她,只不過他們有錢,想把她當做一件物品佔為己有,一旦玩膩了,下場就會像?陽江頭的商人婦,或者乾脆被棄敝礑樣丟棄路旁。周府的屈辱,像刀刻般鏤在她心上,她再也不願重蹈小妾的舊路。垂虹之行,在她迷濛彷徨的心中掀起了狂瀾,使她的思求有了轉折。這得感謝被稱為黃衫豪客的徽商汪汝謙然明先生。
那天,他專程來看她。他們一邊品茶,一邊閒聊。他喜歡廣交天下名士,向她談起了他的許多友人,還向她推薦了被士子稱之為當今李杜的錢謙益,說他如何如何有才,如何如何仕途不濟,後來他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問她:“愛娘,想見見當今大名士張天如嗎?”
第一部分 姓氏變遷史第4節 姓氏變遷史(3)
她立刻聯想起她讀過的、至今仍如刻如鏤在心裡的張先生編纂刊刻的《漢魏六朝百三名家集》,她曾經抄摘過集中那些丹心照日月、氣可吞山河的壯麗詩篇,她曾經試著把抄錄的詩匯成一冊華夏正氣歌。她久就崇拜他,嚮往結識他,她的心不由地激動起來,說了她的願望。
他又說張溥先生力主改革,思求振興國家,正在串連全國文社,準備複合成一個全國性的大文社——復社,動員全體文士來關心國家興亡。他就要到垂虹亭來會見諸文社領袖,磋商文社聯合事宜。最後他說:“天如先生託話於汝謙,欲請愛娘去一見,屆時,你可千萬別錯失良機呀!”她在焦慮和急切中等來了那次會見。
她在垂虹亭畔上了岸。那日她著意地打扮了一番。
杏紅色的薄綢女衣,紫花絨襯裡,下著八幅紫絨繡花湘裙,湘裙裡面是半指大小的桃紅繡鞋,烏亮的秀髮輕輕往上一綰,流蕩著春光,梳成了一個流行的雅式墮馬髻,款款地垂在腦後,沒飾過多的珠翠,只在髻邊斜插著一枝金嵌紅寶石的杏花簪,淡雅端麗。細長的柳葉眉兒微微顫動,長長的鳳眼,有似兩泓甘洌的清泉,流溢著波光,俊俏的面龐,盪漾著青春的異彩,彷彿有一縷淡淡的雨霧,裊繞著她的面龐。
“‘建虜’猖獗,民不聊生,無處不見鬻兒賣女,導致‘流寇’蜂起,我大明江山形同沙丘上之樓閣,朝政勢在變革!我輩國士丈夫,為國分憂,義不容辭。天如兄憂國慮民,倡導文社聯合,幾社社友聚議多次,全力擁護。只要廣大土子戮力同心,大明中興有望,國民樂業平安有望也!”
她靜靜地佇立在細竹簾外。她除了在詩文中讀到過如此熱烈的文句,這還是第一次親耳聽到的慷慨激昂之言,她那年輕人的青春血液蕩起了波瀾,攪動了她潭水般的心臟,感到有股新鮮的血液注進她心中。她希望再聽一會兒,多聽一點。書童欲上前去掀簾子給她通報,她卻輕輕地拽住了他。
透過細如薄紗的竹簾,她偷看了一眼剛才說話的人。一個英俊青年,約莫二十五六歲年紀。海藍色方巾,湖藍提花繭綢直裰,斜倚著湖窗,面對著眾人。他濃眉方臉,微黑的膚色,略厚的雙唇,洋溢著一股青春神采,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