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救星,這位“重病之人”再也提不起精神來,頹然倒在船艙裡,嚇得康福忙把他背到床上。曾國藩想到自己辛苦到如此程度,親自出徵,盡忠國事,等待他的卻是失敗、冷落,陶恩培嫉賢妒能,安享尊榮,尸位素餐,卻官運亨通,甚至還得到了提拔。不平、憤怨、失望、痛苦,一時全部湧上胸膛。他失望地睜開自己的眼睛,對康福說:“幫我叫貞幹來!”
曾國藩口中的貞幹即曾國葆,曾國葆的貞字營在這次戰鬥中死傷最重,聽到大哥叫他,便無精打采地走進曾國藩所在的船艙,走到床邊問:“大哥,你現在感覺好一些了嗎?”
“你帶上幾個手下,一起去城裡買一副棺材來。”
國葆聽到此言大感吃驚,帶著哭腔說:“大哥,你千萬不能再想不開了,你要想開點!”
曾國藩鼓起眼睛大吼道:“你還嗦些什麼,叫你去你就去!”
與大哥相隔十七歲的國葆對兄長的敬重從來都甚於對父親。他儘管打心眼裡不願意,也不敢跟大哥說個“不”字,只得說聲“好,我就去”,就從船艙裡退了出去。出艙後,他馬上將此事告知康福、彭毓橘,吩咐他們務必寸步不離守著曾國藩。
曾國藩坐在艙中,透過船上的窗戶,望著僅三百步之遙的江邊,那裡燈火通明,滿面春風、一臉得意的陶恩培與各位送行的文武官員、名流鄉紳一一拱手道別;下人們,一擔接一擔地把各衙門和私人送的禮物抬到陶恩培的坐艙中去。陶恩培的大小老婆們,一個個披紅著綠、花枝招展地被人攙扶著走上跳板,一扭一擺地向船艙裡面走去。半個時辰後,陶恩培才慢慢地走到了甲板上,眾人皆道“珍重”,於是官船緩緩啟動;然後,一頂接一頂的綠呢藍呢大轎氣派十足地被抬著走進了城裡。此時的曾國藩已萬念俱灰,甚至已經下定了死的決心。但既然他是奉了皇帝的命令才這麼做的,就不能不把兵敗之事向皇上和盤托出。以下就是他所寫的遺折:
為臣力已竭,謹以身殉,恭具遺折,仰祈聖鑑事。臣於初二日,自帶水師陸勇各五營,前經靖港剿賊巢,不料開戰半時之久,便全軍潰散。臣愧憤之至。不特不能肅清下游江面,而且在本省屢次喪師失律,獲罪甚重,無以對我君父。謹北向九叩首,恭折闕廷,即於今日殉難。論臣貽誤之事,則一死不足蔽辜;究臣未伸之志,則萬古不肯瞑目。謹具折,伏乞聖慈垂鑑。謹奏。
寫完後,他又把奏摺仔細檢查了一遍,改動兩個字;稍做思考之後,又在奏摺後面附了一片,對塔齊布的蓋世英勇大加稱讚,說他深受士兵們的愛戴,請皇上把重任委派給他,並將羅澤南、彭玉麟、楊載福等人一一推薦給皇上。
遺折遺片寫好後,曾國藩心裡反而平靜了許多。他想起還有幾件後事應該向弟弟交待,於是又在另一張紙上寫道:
季弟:吾死後,趕緊送靈柩回家,愈速愈妙,以慰父親之望,不可在外開弔。受賻內銀錢所餘項,除棺殮途費外,到家後不留一錢,概交糧臺。國藩絕筆。
寫完遺言,曾國藩感到心裡輕鬆了許多。現在他在思考,他究竟應該選擇哪一種死法:投水,還是上吊?
就在這時,左宗棠也坐著藍呢大轎跟在藩司徐有壬的綠呢大轎之後,他本不想跟大家一起把陶恩培送到江邊,只是因為想看看靖港敗退下來的湘勇是否改變了原有的陣營,因此才跟隨駱秉章出城。他看到水陸洲一帶破爛的帆船、桅杆以及稀疏的燈火,心中甚是不忍,決定明早再單獨前來安慰曾國藩一番。猛然間,他見前面有幾個人抬著一口黑漆棺材向江邊走去,在旁邊卻是曾國葆在指揮這一行人!他心裡一驚,難道曾國藩已經一命嗚呼?不然,為什麼親自監抬棺材的人竟是曾國葆呢?他吩咐停轎,待後面的轎隊過去之後,他便命令轎伕飛速奔向曾國藩的大船。
曾國藩見進來的人是左宗棠,跟他打了聲招呼。左宗棠見並不是自己想像的那樣,這才放心了,開門見山地質問:“你在白沙洲投水自殺,這件事是真的嗎?”
曾國藩並沒有否認此事。
左宗棠又問:“我方才見貞幹指揮人抬了一副棺材衝江邊方向走來,這副棺材是為誰預備的?”
曾國藩斜著眼睛回答:“當然是留給鄙人自己用的。”
左宗棠突然心頭升起一股無名業火,大叫:“好哇!你可真是一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曾滌生,為什麼你不要做大丈夫,卻做出愚夫村婦才做的事。你若真的死了,我也絕對不會放過你,我會勸說伯父大人不讓你埋在曾氏的祖墳裡。”
曾國藩萬萬沒想到,左宗棠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