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零零的雛鳥般戰慄著。好大一會,她才從惡夢中醒來,宛如藏進洞穴的螃蟹,驚慌失措地走進臥室,來回地走動,一會兒躺在床上,一會兒又爬起來,不知幹什麼為好。她意識到,自己不能在剛搬進來的住宅裡這樣待著,獨自悲哀非把她逼瘋不可。
她開著車,出去熟悉周圍的環境,藉以忘記悲痛。愛過一個人,即使現在恨他,也絕不可能完全忘卻,更何況對方還是身患絕症的丈夫。不管婚姻最後的結局是好是壞是聚是散還是撕裂心肺,總會留下很深的痕跡。她記得讀過一篇文章,說愛一個人就是做一個好裁縫。愛是一塊美麗的布,有了洞有了裂痕或經緯之間有些鬆動了,再好的裁縫又能怎麼樣?總之是落過水的舊布了。也許,巧妙高手的裁縫可以將這樣的布重新針腳一番,再繡些花在原來的有洞之處,使其變成迷人的裝飾。然而,田麥知道自己不可能當這樣的好裁縫了。
田麥握著方向盤的手不住發抖。天氣陰沉。光線顯得晦暗不明。前段時候下的雪,很多還堆積在馬路兩旁,因天氣寒冷而未化去。一切顯得很凝重冰涼。車窗都關了,暖氣開著,她仍然感覺那陣寒意徹入骨髓。車窗上籠罩著一層霧氣,大概是她的呼吸和冷空氣的反差造成的,使她看不清前面的路。她開啟消霧燈,開得很慢。
車窗的霧氣很快消失了。田麥默默地感嘆,自己的生命難道就如同這霧氣嗎?
路旁不遠有幾個少女在打雪球,互相追逐著,興奮地叫喊著。她一點也聽不清楚她們在叫喊什麼,但她很肯定她們一定很開心。自己還會有如此開心的日子嗎?田麥在心裡問自己。她覺得自己一定要想辦法開心起來,否則她非垮了不可。
田麥把車停在一個大商場停車場。開啟車門,一陣猛烈的風吹得她幾乎站立不穩。她趔趔趄趄,趕緊走進商場裡面,逛了起來。她發現新澤西的商品還真多,價錢相當合適還不收稅。她進了一家歐洲店買了好些貴重的東西給自己,兩雙義大利皮鞋,一件西班牙皮衣,一件英格蘭羊毛衣和一條蘇格蘭羊毛圍巾。她心裡難免恐懼:如果自己艾滋病發作,死亡就會來臨,趁還活著,她不能虧待自己。再說,她也需要添置些東西。這次搬家,她扔掉了不少舊東西舊衣服,尤其是李之白買給她的。她竭力想把他留下的所有痕跡都抹去。她明明知道,艾滋病毒只有透過血和精液才能傳染,在高溫下和體外不能存活。但是,在扔掉那些舊衣服和舊東西時,她覺得它們似乎都帶有病毒。人在很多場合,理性實在是控制不了自己。
田麥排隊等候付款。排在她身後的一個亞裔男人的臂膀左被一個美國女人、右被一個亞裔女人挽著,兩個女人都身懷六甲。那兩個亞裔的口音顯然是中國大陸人,那美國女人則說著相當漂亮的中文。
田麥雖然在北方上大學,但先後在杭州和寧波長大,她的中文普通話帶有江南口音。她從小就羨慕北方人尤其是北京人的普通話說得很好聽。儘管她有時努力糾正自己的口音,如 N和 L、Z 和 ZH 、C 和 CH 的不同,但總是有些不自然的感覺。她不由得向那美國女人投去敬意的眼光。那美國女人看到田麥,朝她微笑了一下。
田麥情不自禁地讚美她:“你的中文說得真棒!”
“哪裡。他們兩位是我的老師。”那女人指指身邊的那兩個中國人。
“你的發音比他倆標準。他倆一定和我一樣,是南方人。”
田麥碰到這三人就是米山、雅文和安瑪。雅文覺得田麥臉熟,很像她姐姐雅娟小時候的一個朋友:“你是寧波人?出生在杭州並在那裡讀到初中一年級?”。田麥和雅娟在杭州讀小學和初中一年級時是同班同學,很要好。那時田麥常去雅文家找雅娟,幾乎每次都碰到小雅文。初二年級時田麥家搬到父親老家寧波去了,就再也沒有見過雅娟和雅文。雅文驚喜地認出了田麥:“我是江雅娟的妹妹,雅文。我記得你的名字,田麥。你的名字很特別很美很有詩情畫意。還記得嗎?那時你和我姐姐彼此喜歡對方的名字,她說她的名字俗而喜歡你的名字,你說你的名字太容易被別的同學起外號嘲笑而喜歡她的名字富有女人味”
田麥卻認不出雅文。雅文長得不像雅娟,前者像爸爸,後者像媽媽。而且,雅文的變化相當大,比小時候漂亮多了,很有藝術家的氣質,穿著舉止都很前衛但得體大方,跟田麥腦子裡模模糊糊的雅文小時候的形象判若兩人。
得知雅文是從魯迅美術學院畢業的,田麥感嘆:“雅文,難怪你變化如此之大。看來藝術影響了你的整個一生。我一點都認不出你來。你怎麼